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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部 去级界平民族

  人类之苦不平等者,莫若无端立级哉!其大类有三:一曰贱族,二曰奴隶,三曰妇女。夫不平之法,不独反于天之公理,实有害于人之发达,观印度而知之矣。印人在昔有四种:

  一曰婆罗门,为净行者,或出家,或在家修净行而涅槃者;

  二曰刹帝利,为王种,奕世君临,统辖其余之三姓者;

  三曰吠舍,旧曰毗舍,为商贾,贸易有无者;

  四曰戍陀罗,旧云首陀,为农民及奴身勤稼穑者。首陀内分贱族七十余,今略举数种如下:

  一曰配哈,为工,服役于刹帝利者,不食肉葱,不饮酒;

  二曰摭麻,作下工,一切肉皆食;

  三曰巫士哈,打猎,食蛇鼠,作路工;

  四曰拖卑,洗衣者;

  五曰咩打,作扫地除粪之工者;

  六曰冬,抬死人而烧之者。

  以上皆贱役,而以咩打及冬为最下。贱族之中,皆不得为官为士,而各贱族各专其职,不得改役他业,不得通婚姻,子子孙孙世为之。

  凡此各种族皆分级隔绝,不得通婚、交接;皆限其位业,不得逾越上达。故苟生于下族,虽有至圣人豪,不得为仕宦师长,不知不识以了其生。故印度人虽有二万万,除妇女严禁外,实一万万;而此一万万人者,除去诸劣下种外,仅婆罗门、刹帝利不过一二千万人耳。全国命之所寄在此一二千万人中,其余二万万人,虽有智勇,无能为役,此其国所以一败涂地而不可振救也。盖不平等之法,自弃其种族甚矣。自埃及、巴比伦、希腊皆有族级奴隶之别,东方亦然。欧洲中世有大僧、贵族、平民、奴隶之异,压制既甚,故以欧人之慧,千年黑暗,不能进化。法大革命,实为去此阶级,故各国效之而收大效。近百年则平民之权日兴,奴隶之制尽释,虽有贵族、大僧,而事权日落,与君权而并替。盖平等之理日明,故富强之效日著,此其大验矣。日本昔有封建,于是有王朝公卿,有藩侯,有士族,有平民,颇与春秋时相类;自维新后一扫而空,故能骤强。今埃及、突厥、波斯、俄罗斯有君主、大僧、世爵、平民、奴隶五等,故突厥弱,俄虽外强而中僵。美之人民至平等,既不立君主而为统领。自华盛顿立宪法,视世爵为叛逆,虽有大僧而不得入衙署、干公事。林肯之放黑奴也,动兵流血,力战而争之,故美国之人举国皆平民,至为平等,虽待黑人未平,亦升平世之先声矣,故至为治强富乐。中国当春秋以前有封建世爵,诸侯既世其国,大夫又世其家,故虽以蕞尔之诸侯,而鲁之三桓,郑之七穆,楚之屈、景,齐之国、高,宋之华、荡,皆以世卿为之;士人、民家,则虽以孔子之至圣,仅摄相事;颜、闵之上贤,不得一命。当时无印度之弊,颇类欧洲之中世、日本维新以前矣,自孔子创平等之义,明一统以去封建,讥世卿以去世官,授田制产以去奴隶,作《春秋》、立宪法以限君权,不自尊其徒属而去大僧,于是中国之俗,阶级尽扫,人人皆为平民,人人皆可由白屋而为王侯、卿相、师儒,人人皆可奋志青云,发扬蹈厉,无阶级之害。此真孔子非常之大功也,盖先欧洲二千年行之,中国之强盛过于印度,皆由于此。惟君权虽有义理以责任之而专制不除,奴隶虽经光武用孔教之义频免为良人,而明以后投大户者不绝,及乐户、丐户、蛋户之名,尚有不尽得为平民者;而妇女之禁抑未解。三者尚未改,故平等之义未尽,而愚弱亦从之。虽然,人民男子之自由至矣,但一间未达耳,真可以一变至道者也。夫人类之生,皆本于天,同为兄弟,实为平等,岂可妄分流品,而有所轻重,有所摈斥哉!且以事势言之,凡多为阶级而人类不平等者,人必愚而苦,国必弱而亡,印度是矣;凡扫尽阶级而人类平等者,人必智而乐,国必盛而治,如美国是也。其他人民、国势之愚智、苦乐、强弱、盛衰,皆视其人民平等不平等之多少分数为之,平之为义大矣哉!故孔子之于天下,不言治而言平,而于《春秋》三世进化,特以升平、太平言之也。

  方今各国,奴隶之制尽解,卖买人口之风已禁,即俄最多奴,亦已除免。我国孔子创无奴之义,光武实施免奴之制,实于大地首行之,其于平等之道有光哉!林肯以铁血行之,风动大地,然尚为光武之后学而已。然方今中国奴制未除,以同为黄帝之子孙,不幸贫而见鬻,遂抑及世世子孙不得比于人列,伤哉!同类自相践踏,何其愚也!夫林肯于黑奴之异类异状,犹以人类平等之义,捐白人无量之肝脑膏血而救之,而我国奴隶皆出三皇五帝神明之裔,考其远祖皆为弟兄,而忍以一日之贫,凌辱其兄弟无量世胄,此其愧于林肯,岂可言哉!故以天下之公理言之,人各有自主独立之权,当为平等,不当有奴;以人之事势言之,平等则智乐而盛强,不平等则愚苦而衰弱,不可有奴;以中国人类之谱系言之,则同出一祖,同为族属兄弟,不忍有奴。上之失孔子之圣制,下之愧光武、林肯之仁心。故免奴之制,他国即不行,而中国当先行者也;中国今而不行,可为大耻也。

  今以中国之奴制考之,自古战争,俘掠人口,于是用以为奴隶;又有鬻卖人口者,收为奴婢以供富贵者之用。然三代皆有井田以授民,人人有百亩之田,安有为奴者。孔子手定《六经》,灭去奴隶,其于人类,有天子、诸侯、大夫、士、庶民之等,无有为奴者也。故《六经》无“奴隶”字,《论语》“箕子为奴”,盖攻纣之暴以叔父为奴用耳,非真奴也。战国及秦、汉之争,多虏掠人口,而又有髡钳为奴之罚,故复有奴。刘歆伪为《周官》,以汉制饰之,乃托为罪隶、闽隶、蛮隶,夷隶、貉隶诸名,以为周公之制。然光武尊用儒术,特举大典,累下诏书,免奴婢为良人。今以《后汉书·光武本纪》按之:建武六年十一月丁卯,“诏王莽时吏人没入为奴婢不应旧法者,皆免为庶人”。建武十三年平蜀,十二月,“诏益州民自八年以来被略为奴婢者,皆一切免为庶民,或依托为人下妻欲去者悉听之;敢拘留者,以略人法从事”。建武十四年十二月癸卯,“诏益、凉二州奴婢,自八年以来自讼在所官,一切免为庶民,卖者无还直”。嗟乎,孔教之行,免奴之制,中国先创二千年矣,真于大地最光哉!

  其后蒙古以兵力灭服各国,虏其人民以为奴隶。盖胡狄之俗专以强力,故以奴为常,人臣庶民之家能虏人者,即以为奴,而人主亦以群臣为奴,而中国实无是也。不幸有刘歆伪《周官》之制,故人忘孔子之大义,以为周公所有,故明世复盛行之。粮税日重,人皆投大户以求免税,故近世奴隶虽不多而不能绝焉。然十八行省中,惟广东、江、浙略有之,余省亦殆无奴矣。至八旗之制既以奴才为称,而旗户之下复有包衣;又于罪罚者,有“发黑龙江披甲为奴”之制,此皆为蒙古之遗风,而复秦、汉虏掠人口为奴、髡钳为奴之制,是退化也,违公理而失孔子之圣制甚矣。吾先祖连州公(讳赞修)尝为连州训导,有子弟自安南买得奴还,皆放之;又在连州得奴,还其券而遣之,谓“岂可以数十金抑人累世乎!”仁哉!今中国之奴不多,即有之,皆以名分抑之,但供祠墓洒扫之役,非一私人所役使者也。有之,于人民之所益无几;免之,于人民之所损无几,盖举国皆用雇役久矣。广东大姓之奴隶多有千数百人,亦自力田服贾,除以岁时供祠墓之役,皆与主人无关,近多有出洋致富者矣。虽谓购奴有费,而用之数世,偿之已多。今宜发明公理,用孔子之义,引光武之制,将所有奴籍悉予除免,尽为良人,悉听于原地杂居,庶黄帝子孙同尽平等,而才杰之民得以奋兴,既免有奴之耻,又得多民之益,一举而三善备,孰有过于此乎!夫人为天所生,民为国所有,非一家一民所能私也。免奴之制固所宜然,而购奴之费究有自来,骤出令免之,有奴之家必生怨心,宜有以分别处之。

  一、奴之已有子孙者及已聚族众者,其服已久,足偿所费,以仁人之心,岂宜沿恶俗而多求,是宜概行豁免,不许苛责。惟奴于本主及其祖宗究有恩义,宜当报效,可各捐银十元或五元以酬原主,许其分年摊交以代扫除祠墓之费,则其原主可无怨矣。

  一、新买之奴改为雇仆,不论买价多少,以十年为例,摊算扣除。其年限满者准其免工,未满者准照年限捐赎,无力捐赎者再从工役,如其年限。其奴之名义先为除免,婢亦同此,改为雇役,免除婢名。皆以年限扣除,准其以银捐赎。其有主人加以烙灼苛暴者,许其告所在有司,立予免除,不扣年限。

  一、自定除免奴婢例后,不许买卖人口。盖人者天之所生,民者国之所有,买者侵人自主独立之权,卖者失己自主独立之权,皆不可也。其有犯者罪之。

  一、蛋户、乐户、丐户之别异流品,不过以其执业过贱而抑之耳。然蛋户操舟,与为农工何异。乐户执籥,尤为雅业,何贱之有!丐户则宜编于恤贫院,督以作工而教诲之,岂可永远黜弃、摈出平民,俾其世代子孙贱不得伸焉?若夫优倡、皂隶,并斥流外,原其执业太贱而身近官人,恐其转瞬变化,即服官在上,以浊流杂清流、以贱人凌贵人耳。此在君权独私之世,故虑防宜深,若宪法既立,清议盈涂,报纸溢国,岂易私一下流而授以官哉!若夫优者实为乐人,古之贤者所托,而今各国学校之所学,风俗教化恒必由之,今中外贵人亦多戏友,此更无待于摈斥矣。皂隶虽役于官,然力抑其进上之途,则彼愈无发扬之望。夫人必有希望之心,乃有进上之志,今既绝之于进上之途,则彼不丛恶而包羞、作奸而犯法,将何为矣?是迫之使为恶,甚不然也。立法者将导人以上达,则人争向上而为义;将抑人以下达,则人争向下流而为恶,夫何事导人为恶哉!今中国皂隶之无耻而为恶至矣,民受其害甚矣,为良吏者开口辄言严胥差,盖由习俗之深而先以恶人待之也。夫皂隶既不能免,则岂可使环官之左右者皆恶人,而待官之一人严之乎?此亦立法者之过也。古之府史胥徒,皆为庶人在官,汉之吏役,并与登进,各国同之。然则摈黜皂隶,乃近世不平之法也。人权之自立既明,男女绝无怨旷之苦,时无倡家,可不须禁。然则向来所有蛋户、乐户、丐户、优倡、皂隶,皆多为品流,有害平等之义,有损生民之用,宜予蠲除,概为平民,一变至道,近于太平矣。

  印度种族阶级之制最害,故其众多种族,贵之若婆罗门、刹帝利、吠舍、戍陀罗,贱之若首陀中之配哈、摭麻、巫士哈、拖卑、咩打、冬等名目族级,宜予淘汰删除,概为平等。先奖以通业,次导以通姻,化之既久,平等成风,然后大同可期也。埃及、突厥、波斯尚有奴俗,皆当一律铲除,以昭太平之化。各国奴风既扫,尽为平民,惟世爵未除,大僧尚尊,皇族尚在。数百年后,民权日盛,各国之为民主日多,必从美国之例,世爵亦除而禁之,视为叛逆矣。天演之哲学日明,耶、佛、回教日少日弱,新教日出,大僧日少而日衰,久必化为平等矣。各国既尽改为民主统领,亦无帝王,亦无君主,自无皇族,不待平而已平,男女之权又已独立。至于是时也,全世界人类尽为平等,则太平之效渐著矣。

  同种国既合一矣,既大同矣,而民族之混同为难。然其教化相等,面目相等,既经混一之同教同养,即无自分其民族之高下,则平等相亲,固自易易。若欧洲之罗马、条顿、斯拉夫族,本自全同,固易合一;即亚洲之华夏族、蒙古族、日本族,一被同等之教化,其智慧皆相类,面目亦相同,则亦至易合同而化矣。所最难合同而化者,人种颜色绝殊异者也。今世界中有白色种者,有黄色种者,有棕色种者,有黑色种者,面色绝异,神气迥殊,如之何而能化之也?

  于全世界中,银色之人种横绝地球,而金色之人种尤居多数,是黄白二物据有全世界。白种之强固居优胜,而黄种之多而且智,只有合同而化,亦万无可灭之理。吾见吾国人久游英、澳,或在国中而精选饮食,能采西法之良而养生者,颜如渥丹,与欧人同。凡日食用煎牛肉半生熟、血尚红滴者,行之数月,面即如涂脂矣。若多行太阳之中,挹受日光,游居通风之地,吸受空气,加以二三代合种之传,稍移南人于北地,更易山人于江滨,不过百年,黄种之人,皆渐为白色,加以通种,自能合化,故不待大同之成,黄人已尽为白人矣。是二种者已合为一色,无自辨别,惟棕、黑二种与白人远绝,真难为合者也。

  棕色者,目光黯然,面色昧然,神疲气苶,性懒心愚,耗矣微哉,几与黑人近矣!然头尚端正,下颏不出,则脑质非极下也,但多近热带,发泄过多;或崎岖山谷,服食不良致然耳。欲补救之,一曰移地,二曰通种,先变为黄人,则再变为白人不难矣。移地之法,凡热带棕人皆移居冷带近海沿江之地,改其服食,易腥食者为熟食,去其虫草之不宜于人胃者,改其宫室之太温而不通风透日者,则二三百年代为改良,可进化为黄色不难也。通种之法,则高悬赏令,凡有黄、白之女与棕人之男合婚者,则优赏而厚礼之,赠以仁人宝星,名曰“改良人种”,若是则进为黄种人尤易易也,经大同后三数百年可矣。

  惟黑种之人,铁面银牙,目光睒睒,上额向后,下颏向前,至蠢极愚,望之可憎可畏;其与白人、黄人资格之相远也,有若天仙之与地狱之鬼也,岂止西旅、南威之与无盐、嫫母哉!印度尚可,非洲尤甚,几无妙药可以改良矣。盖生当热带之极,积百千世传种之所成,故其黑如漆,热气发泄,传种既愚,愈传而愈甚,诚非一日之可变易也,此真圣医之所束手矣。虽欲易种,而谁与易之,黄、白二色人岂肯与通婚哉?虽重赏无济矣。伦敦昔开人种会,有学问之女与非洲黑人交者,此偶试之耳,必无多人愿之矣。美国人言平等,而不肯举黑人入仕,不许黑人入客店,不许黑人坐头等车,同席有黑人者,虽宦学必不齿焉。即有贤总统力扶之而无补也,实色不同也。然则如之何?然而转移之亦非绝不可也,但多需岁月耳。以吾观英人之久居印度二三世者,面即黄蓝,华人亦然,则皆以土地移人面色而已。以英人之白而易变退化若此,则黑人之进化改良者,当亦以移地而得之矣。拟空全球热带之地,不以居产妇、婴儿,但供农、工、商、牧之用。其现居热带之黑人皆移居美洲、加拿大中及瑞典、挪威之北,以实空虚,改其服食,去其食生虫、毒草之胀腹而害体者,经二三百年,传四五世后,颜色必可变为棕色。更悬重赏,令棕人之妇女与之合婚,其赏仁人宝星亦曰“改良人种”,经数百年必可大改色矣。

  大抵由非洲奇黑之人数百年可进为印度之黑人,由印度之黑人数百年可进为棕人,不二三百年可进为黄人,不百数十年可变为白人。由是推之,速则七百年,迟则千年,黑人亦可尽为白人矣。服食既美,教化既同,形貌亦改,头目自殊。虎入海而股化为翅,鱼入洞而目渐即盲,积世积年,移之以渐。故经大同后,行化千年,全地人种,颜色同一,状貌同一,长短同一,灵明同一,是为人种大同。合同而化,其在千年乎!其在千年乎!当是时也,全世界人皆美好,由今观之,望若神仙矣。

丁部 去种界同人类

  人之恒言曰“天下国家”。凡有小界者,皆最妨害大界者也。小界之立愈多,则进于大界之害愈大。故有家界以保人,国界以保民,而于大同太平之发达愈难。若吾中国,省、府、州、县、局、乡、姓、房之界既立,而私其某省、某府、某州、某县、某局、某乡、某姓、某房以仇敌异省、异府、异州、异县、异局、异乡、异姓、异房者至矣。故人道以大同为至乐,而人道之始则以多分异为自保,皆无如何之势也。今如家界云矣,国界去矣,而尚有一非常大界以妨害大同太平之道者,则种族之界其最难者也。

  今全地之大,人类各自生发,种族无量,而以优胜劣败之理先后倾覆,以迄于今,存者则欧洲之白种,亚洲之黄种,非洲之黑种,太平洋、南洋各岛之棕色种焉。是数者,虽于今有强弱,而亦最宜于其地者也。就优胜劣败天演之理论之,则我中国之南,旧为三苗之地,而为我黄帝种神明之裔所辟除;今之匿于湘、粤、滇、黔之苗、猺、狪、獞、黎、狆、{犭冰}等类,乃太古土著之民也,而今遁处深山,种类零落,几于尽矣。美洲烟剪之土人,今皆为白人所驱,所余不及百万;澳洲之土人,百年前数凡百万,今仅万数;檀香山之岛人,今亦零落余数万;即印度数千年前之土民,亦为亚利安族所夷灭。以此而推,今若非洲之黑人虽有万万,千数百年皆为白人所夷灭,否则白黑交种,同化于白人,此天演之无可逃者也。方今列国并争,必千数百年后乃渐入大同之域,而诸黑、棕种人,经此千数百年强弱之淘汰,耗矣哀哉,恐其不能遗种于大同之新世矣,即有遗种乎,存者无几矣。印度人种皆黑色,貌狞恶,以其地热;英人居者传种,皆变为黄蓝之色,故亦畏居之。印人贫者居宅卑狭秽臭,故每岁疫死者辄数十万,是岂能繁其类乎!经千数百年,英人之居者日繁,印种殆亦零落渐少。故至大同之世,只有白种、黄种之存,其黑人、棕种殆皆扫地尽矣,惟印度人略有存者,亦多迁之四方而稍变其种色矣。

  夫大同太平之世,人类平等,人类大同,此固公理也。然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凡言平等者,必其物之才性、知识、形状、体格有可以平等者,乃可以平等行之。非然者,虽强以国律,迫以君势,率以公理,亦有不能行者焉。夫见犬马而拜者,人必狂之;食鸡豕者无科以偿命之律,物之不平也久矣。惟人亦然。故放黑奴之高义,林肯能糜兵流血以为之;而至今美国之人,不肯与黑人齿,不许黑人同席而食,同席而坐,不许黑人入头等之舟车,不许黑人入客店。黑人之被选举为小吏者,美国人犹共挤之;黑人之有学行者,总统礼之,美国人犹非笑之。然黑人之身,腥不可闻,则种界之难平,不独学识才能下者不能平等,即学识才能绝出,而以形色不同,犹共挤之。故大同之世,白人、黄人才能、形状相去不远,可以平等。其黑人之形状也,铁面银牙,斜颔若猪,直视若牛,满胸长毛,手足深黑,蠢若羊豕,望之生畏。此而欲窈窕白女与之相亲,同等同食,盖亦难矣。然则欲人类之平等大同,何可得哉!

  夫欲合人类于平等大同,必自人类之形状、体格相同始,苟形状、体格既不同,则礼节、事业、亲爱自不能同。夫欲合形状、体格绝不同而变之使同,舍男女交合之法,无能变之者矣。以白女之都丽与黑人之怪丑,而欲交合以变种,此人情所万不愿者也。今美中间有之,然未几而同化于白人矣;然则欲化黑人之形状、体格与白人同,殆无由也。变形无由,淘汰不尽,则世界终无由至于大同也。

  夫人之形色、体格,有出于人种,有出于地宜,有出于天时,有出于饮食、起居、宫室、运动,相错相合而后成。加拿大有一华人,入山采金,迷道而依于烟剪人,随之食生鱼、树叶,而变为喉音,皆作卡渠忌之声,其后遂如哑矣,面形亦变矣,而能作中国字,自称中国人。又有入亚齐诸岛深林中,见人形而满身皆长毛作绿色者,亦能写中国字,自称中国人,误入深山不能出,采树叶果实及鸟肉为食,遂变身形。以此推云南野人山之毛人,皆由不火食之故,故生毛耳,若改火食,毛即脱落。当太古未知火化以前,吾人类之先殆皆毛人耳。而加拿大与美之烟剪人,待吾华人甚亲。传闻其酋长之先尚藏有中国文字,谓昔华人泛海飘泊而至美洲,遂流落于今加拿大,长其子孙,尚有地名李陵台焉。墨西哥文亦方密类吾古文,考美洲土人实自鲜卑移种,自甘查甲至亚拉士加避寒,遵海而南,得墨西哥而居;其蔑罅郁架丹故宫,皆类北方庙宇,文亦方密。鲜卑与中国通,故相类也。或谓日本渔人飘泊流落者也,以食树叶生鱼,故音容尽变,灵性亦蠢矣。若粤之生猺、生黎,台湾之生番,面形横阔而肉红黑,悍气如野兽;有买其少女归而育之,长大则渐娟好如常人。而华人乡曲之童子,十二龄往加拿大,入于一白人家,至十七八岁,则红白肥壮如白人焉。盖欧、美人日必肉食,其牛羊之肉必全用脔,不洗其血,不碎切而走其血,肉必烧煎而后食之,故面色多红,盖血盛也。中华人久为西食者皆然。又血色得于日光,而体健在于运动。今白人自入童学,每日即有体操,皆习兵以强筋骨,暮皆出游以迎风日,屋旁必有花木以吸养气,屋窗多用玻璃以透日光,兴居有时,作工有节,加以食肉烧煎,故体强魄壮,色红肉腴。日本人颇讲体操而不知肉食,又无烧煎,故不能变。中国人本多肉食,调和最良,异日用全脔烧煎之食,又幼稚先行体操运动之法,长大加游吸风日之益,而花木玻璃窗并行多置,则百年之后,肉色、面貌必与欧、美相近,无复有黄馘菜色者矣。况他日内地杂居之后,必多杂婚,两种男女之交,更足为形貌、体格之变。大同之世在千数百年后,至于此时,黄种人之色状体格必与欧、美无分,其为大同,殆甚易易。若夫粤人之居于江、浙者,亦复稍增红润,而归粤即复黄瘦。粤人之来星架坡,肥壮红白者即变为黄黑枯瘦。而英人之久居南洋者皆变黑,一二代居印度者皆变黄蓝,中国人童子之产于欧、美者亦皆红白。以此而知印度、巫来由、亚非利加人种之黑,皆由热地所蒸,积世日甚,故传成黑种,其初亦非然也。故人类之色状、体格视乎饮食、起居、运动,而以传种为甚。而传种之故,因于地宜,积于天时之气候者也。故近热带之人必黑,近冷带之人必白。今欧人之白者,以其居在五十度上下,而又服食起居得宜故也。蒙古、西伯利及烟剪人,虽居五六十度而不白者,以近大陆之沙漠,日光蒸晒太烈。故蒙古人之黑色有与印度同者,盖不如欧人之近北海、地中海,日光为海气摩荡,天气和融故也。即以欧人论之,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人色即黄而不红,与中国同,盖处温带之地故也。欧洲之突厥人,面貌秀白,与吾江、浙人同,亦其温带之度近同也。惟波罗的海、北海最北,人乃最白耳。故人类所居之地,海陆相均者,冷带之人白,温带之人黄,热带之人黑,其愈近赤道者愈黑,若在冷带而为大陆者形黄,为沙漠者形亦黑;温带之多海者黄而近白,温带之多陆者黄而近黑;热带之近海者棕黄,热带纯陆而沙漠者纯黑:此其大略也。人种者,由地宜天时积成,则亦可迁地而移其形色也。若以棕黑之人迁之四五十度近海之地或三四十度陆地,积世易种,形色必变为黄人。如速变乎,则童婴尤易矣。惟黄人又多与棕黑人交,形色、体格必日变而进上,如谓棕、黑人丑怪,黄、白人必不愿与之交,则不然也。以吾所见,檀香山人、巫来由人皆棕黑者也,印度人则黑如鬼者也,皆怪丑者也。而欧人华人多娶其妇,美之英人多娶烟剪女者。盖凡人久居其地,则心目移易,视为固然,虽有恶者不知为恶也。吾尝问一娶檀山女、印度女者,皆云然。故知他日黄、白人之与棕、黑人杂婚而化其种者,不可胜数也。故欲致诸种人于大同,首在迁地而居之,次在杂婚而化之,末在饮食运动以养之,三者行而种人不化,种界不除,大同不致者,未之有也。当千数百年,黄人既与白人化为一矣,棕、黑人之淘汰变化,余亦无多。如大同之世,行沙汰恶种之方,奖励迁地杂婚之法,则致大同亦易易也。

  迁地之法凡印度、非洲中央、南洋近赤道之地,皆不设人本院、慈幼院、诸学院,皆俟成人而后来居之,以绝其热地传黑种之源。其旧有黑人,皆移致之加拿大、南美、巴西之南三四十度者,一以实空虚,一以变形色;或徙其良于波罗的海、地中海、黑海四五六十度之间,务以大同公政府之力迁徙之。其富而能迁者奖励之,其贫不能迁者代迁之,务使无世守其热地以世传其恶种。

  杂婚之法:地既迁矣,则与黄人、白人杂居,于是创奖励杂婚之格,凡有男子能与棕、黑人女子交,女子能与棕、黑人男子交者,予以仁人徽章,异其礼貌,则杂婚者众,而人种易变矣。徽章名曰“改良人种”。

  或曰:以优种人与劣种人交,不几令优种复变为劣种乎?曰:无伤也,计千数百年后,棕、黑人之遗种无多,遍大地皆黄、白人之种耳。以亿万黄、白之美种与一二棕、黑之恶种杂婚,则一二之劣种少,而旋即以亿万之美种补救弥缝之。

  当大同之世,起居服食之精,忧患之少,医术卫生之妙,万不能以今日欧、美比之,则其变化甚速,何忧人种之堕落欤!

  改食之法:野人之食,不解火化,多用生食,不知择有益于胃、易化于胃之物,但见可食者即食之。其昆虫异草与胃不宜者,若误食之,胃不消化,胸腹肿胀,面色黄瘦,体气腥膻,皆以所食成之,传世久而化之矣。若改易其食,加以火化,去其昆虫异草与胃腹不宜者,则形色必变,所举加拿大、亚齐之华人既有然矣。然则变棕、黑人之饮食与黄、白人同者,久之必亦为黄、白人矣。或曰:美国之黑人,服食与美人同矣,而身中腥臭之气至今不除,故白人皆畏厌恶贱之。应之曰:是其变也亦不过数十年、一二世耳,以千万世臭秽腥臊之传种而欲以数十年、一二世尽去之,固不如是其易也。然若假以岁年,多历传世,若十数世、千数百年焉,熏香美食与黄、白人同,可决其腥臭必尽而体气皆香也。凡物皆久而后化,麝食香久则香,蜜采花久则甜,此芝室鲍肆之异习而渐化耳。若虑黑人凝久不化,非所惧也。

  沙汰之法:其棕、黑人有性情太恶、状貌太恶或有疾者,医者饮以断嗣之药以绝其传种。当千数百年后,大地患在人满,区区黑人之恶种者,诚不必使乱我美种而致退化。以此沙汰,则遗传无多,而迁地杂婚以外,有起居服食以致其养,有学校教育以致其才,何患黑人之不变,进而为大同耶!

  人类进化表

据乱世

升平世

太平世

人类多分级。

人类少级。

人类齐同无级。

有帝,有王,有君长,有言去君为叛逆。

无帝王、君长,改为民主统领,有言立帝王、君长为叛逆。

无帝王、君长,亦无统领,但有民举议员以为行政,罢还后为民,有言立统领者以为叛逆。

以世爵、贵族执政,有去名分爵级者,以为谬论。

无贵族执政,虽间存世爵、华族,不过空名,无政权,与齐民等。

无贵族、贱族之别,人人平等,世爵尽废,有言立贵族、世爵者,以为叛逆。

有爵,有官,殊异于平民。

无爵,有官,少异于平民,而罢官后为民。

民举为司事之人,满任后为民,不名为官。

官之等级极多。

官级稍少。

官级极少。

有天子、诸卿、大夫、士。

有统领、大夫、士三等。

只有大夫、士二等。

有皇族,极贵而执政。

皇族虽未废而仅有空名,不执权。

无皇族。

有大僧,为法王、法师、法官。

削法王,犹为法师、法官、议员。

无大僧

族分贵贱多级,仕宦有限制,贱族或不得仕宦。

虽有贵贱之族而渐平等,皆得仕宦。

无贵贱之族,皆为平民。

族分贵贱,职业各有限制,业不相通。

虽有贵贱之族,而职业无限,得相通。

职业平等,各视其才。

女子依于其夫,为其夫之私属,不得为平人。

女子虽不为夫之私属而无独立权,不得为公民、官吏,仍依于其夫。

女子有独立权,一切与男子无异。

一夫多妻,以男为主,一切听男子所为。

一夫一妻,仍以男为主而妻从之。

男女平等,各有独立,以情好相合,而立和约,有期限,不名夫妇。

族分贵贱,多级数,不通婚。

族虽有贵贱而少级,婚姻渐通。

无贵贱之族,婚姻交通皆平等。

种有黄、白、棕、黑贵贱之殊。

棕、黑之种渐少,或化为黄,只有黄、白,略有贵贱而不甚殊异。

黄、白交合化而为一,无有贵贱。

黄、白、棕、黑之种,有智愚迥别之殊。

棕、黑之种渐少,或化为黄,只有黄、白,略有智愚而不甚悬绝。

诸种合一,并无智愚。

黄、白、棕、黑之体格、长短、强弱、美恶迥殊。

棕、黑之种渐少,或化为黄,只有黄、白,虽有长短,强弱、美恶而不甚悬绝。

诸种体格合一,皆长,皆强,皆美,平等不甚殊。

白、黄、棕、黑之种不通婚姻。

棕、黑之种甚少。各种互通婚姻。

诸种合一无异,互通婚姻。

主国与属部人民贵贱迥殊。

主国与属部人民渐平等,不殊贵贱。

无主国属部,凡民平等。

有买卖奴婢。

放免奴婢为良人,只有仆。

人民平等,无奴婢,亦无雇仆。

戊部 去形界保独立

第一章 妇女之苦总论

  妇女:天下不公不平之事,不过偏抑一二人,偏重一二人,则为之讼者、助者纷纭矣。若偏抑千万人,则古今讼者、助者不可言矣。若夫经历万数千年,鸠合全地万国无量数不可思议之人,同为人之形体,同为人之聪明,且人人皆有至亲至爱之人,而忍心害理,抑之制之,愚之闭之,囚之系之,使不得自立,不得任公事,不得为仕宦,不得为国民,不得预议会,甚且不得事学问,不得发言论,不得达名字,不得通交接,不得预享宴,不得出观游,不得出室门,甚且斫束其腰,蒙盖其面,刖削其足,雕刻其身,遍屈无辜,遍刑无罪,斯尤无道之至甚者矣!而举大地古今数千年号称仁人、义士,熟视坐睹,以为当然,无为之讼直者,无为之援救者,此天下最奇骇、不公不平之事,不可解之理矣!吾今有一事为过去无量数女子呼弥天之冤,吾今有一大愿为同时八万万女子拯沉溺之苦,吾今有一大欲为未来无量数不可思议女子致之平等大同自立之乐焉。夫以物理之有奇偶、阴阳,即有雌雄、牝牡,至于人则有男女,此固天理之必至而物形所不可少者也。既得为人,其聪明睿哲同,其性情气质同,其德义嗜欲同,其身首手足同,其耳目口鼻同,其能行坐执持同,其能视听语默同,其能饮食衣服同,其能游观作止同,其能执事穷理同,女子未有异于男子也,男子未有异于女子也。是故以女子执农工商贾之业,其胜任与男子同:今乡曲之农妇无不助耕,各国之工商既多用女子矣。以女子为文学仕宦之业,其胜任亦与男子同:今著作文辞之事,中国之闺秀既多,若夫任职治事,明决果敏,见于史传者不可胜数矣。故以公理言之,女子当与男子一切同之;以实效征之,女子当与男子一切同之。此为天理之至公,人道之至平,通宇宙而莫易,质鬼神而无疑,亿万世以待圣人而不惑,亿万劫以待众议而难偏。男子虽有至辨之才,至私之心,不能诪张之、抑扬之者也。

  今大地之内,古今以来所以待女子者,则可惊,可骇,可嗟,可泣,不平谓何!吾不能为过去无量数善男子解矣。

  第一,不得仕宦:万国卿相尽是男儿,举朝职官未见女子,考廿四朝之史文,选举不闻巾帼;披九万里之地志,考职不睹裙钗。夫使男子尽是禹、皋而女子皆同犬马,则其义可也。然若敬姜之德行,岂不胜于世禄之季孟而足备卿士;班昭之才学,岂不胜于纨袴之梁不疑而足备尹长;洗夫人、秦良玉之威镇百蛮,岂不胜于骄蹇之庄贾赵括而足任将帅;辛宪英之清职,岂不胜于昏愚之曹爽而足参谋议;宋若宪之经学,岂不胜于阉臣之鱼朝恩而足任师儒;李易安之记诵词章,岂不胜于没字碑之窦参而足为文学侍从。推之各国女才,当亦有同,罗兰、苏菲亚、懦厄其著也。夫任官以治事,受事以择才,遍考孔子经义,无禁妇女为吏之义。才能称职,则女子与男子何择焉!乃身男子也,则虽庸騃愚稚可为公卿;身女子也,则虽圣神文武不得仕宦。匪独秉钧开藩不得蒙大任,乃至胥徒府史不得备奔走,岂无量数之女子无一人胜府史之任耶?昔人禁世官,讥世卿,以伸寒畯而致之平等。左思曰:“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沈下僚。”长言太息。于是士人以才高位下,叹老嗟卑,自伤不遇,侘傺无聊。屈原以之投江,贾谊以之怀沙,而后人为之痛伤惋惜,嗟叹流连,乃至于千年后,诛椒、兰而骂绛、灌。蔽贤则以为不祥,抑才则以为窃位,惟于千万年、千万国、京、垓、稊、壤、沟、涧、正、载、极无量数之女子,其中才贤若敬姜、辛宪英、罗兰、苏菲亚之流何啻亿万,而未尝充一末秩,不闻一好贤之士为之惋叹沈滞、振拔蔽抑,有蔽抑不祥之叹,是则何欤?夫国家旁求俊乂,握发吐哺以求才,而蔽贤抑才至于千万国、千万年、正、载、极无量数之人才,其不祥孰有大于是欤?其为大不祥,蔽塞天地,灾沴万物,孰有大于是欤?以为无才欤,则欧洲国统,无子传女,多以女为帝王者,如近世班之以列沙伯之开新美洲,俄之喀林辟中亚细亚,英之以列沙伯、维多利亚之强盛英国,尤著矣。即中国宋之宣仁,明之慈圣,皆以女主临朝而致承平,若后汉之临朝六后,有若定例,即至淫篡之吕、武,至为无道,而其才术控制天下,有若缚鸡弄丸,若使平世顺流,以任宰执藩镇,其才岂减于李德裕、张居正哉!夫大任莫如帝王,反许为之,小官莫如吏士,则不许为,岂能为帝王而不能为吏士耶,是又何说欤?汉、六朝时,女子尚有封君侯者,如戛羹侯、宣文君是也。后世不独实官不任,并虚爵亦从而夺之,男子则襁褓可袭侯封,女子则丰功不膺爵赏,是又何义也?而女子虽抱治才、积学行,未闻求仕为东方朔之自荐,未闻以怀才不用,侘傺自伤,怀沙而投汨罗者,义虽忧国,不过漆室投梭而已。盖国律所定,风俗久成,自知不得,不复为非分之望,如奴隶,如蝼蚁,卑微愚贱,摈在人外矣。既摈在人外,则亦卑贱自安,不复讲求政事,探研文学,不复穷理蓄德以求进。过去未来之种种勿论,即在今日,用男弃女,是使八万万之人才,聪明俊伟皆湮没郁伊以终也,暴殄天物之罪,岂有伦哉!方今立国之强弱,视人才之多寡,吾有人民而先自绝弃其半,其愚无策,何可量焉。西人谓商务无女子,则其国商务不兴,今美国渐有用女子为医电各职,近有拔为审判官者,余官则仍不得充焉。然兹皆一技一能之任,岂足尽女子之才哉!其与各国偏抑女子之弊,亦五十步百步之比耳,其为弃甲而走则同矣。蔽贤不祥,背天心而逆公理者一。

  第二,不得科举:兴学选才,设科拔秀,惟能是与,岂在形骸。汉世创之,有孝廉、秀才、贤良、有道诸科,隋、唐以降有进士、明经之目,然登科只有男子,应考并无女人。夫以孝而论,孰若救父之缇萦;以廉而论,孰若挥金之柳氏母;以秀才而论,孰若邓后、班昭、谢道蕴;以贤良有道而论,仪法孰若钟、郝;以进士而论,诗词孰若李易安;以明经而论,经学孰若宋若荀。其视男子之“举秀才不读书,举孝廉父别居”者,人才不相去天壤耶!乃幸现男子身,则逆贪愚陋,苟窃高科;不幸现女子身,则虽至德通才,不许预试,不平孰甚焉!以言野无遗贤,则所遗无量;以言取士必得,则所得仅半;以言兴贤求才,则不兴不求,颠倒多矣。若黄崇嘏之为蜀状元,则假男子身而后成,盖女子一出而魁多士矣,岂得谓女子无才哉!况人才以奖励而愈振,以荣名而愈修,区区科第之虚名,何不假借彤管之有炜,而乃塞畦绝径,令窈窕含光不克登其徽音,秀嫒蕴才不克扬其文采,固失育才美俗之道,亦非文明开化之宜。昔孔子之立学造士以创科举也,原为世卿不平等而特矫之,譬如在印度会首陀齐婆罗门创义之时,原为骇世之举动。乃今也拔擢男子之寒畯而全遗女子之秀彦,是于矫俗升平之义,知二五而不知十也。诗称“厘尔女士”,夫女而称“士”,然则《王制》学校中之进士、选士、秀士、俊士岂有别焉。夫国家旧禁,优倡皂隶乃不许试,清贵女士,丽兹彤管,岂倡隶之是比而并摈之欤?且学校作人,凡人皆作,女子亦人也,岂鸟兽不可与同群哉!乃汉成三千,贞观万室,不闻女士得列横经,何听其落英隐秀,摈不与人相齿耶!今欧美各国,女得入学,然得与博士、文学士之选者落落晨星,或且一国无有,得非选用之不及,激拔之不盛,风厉学官之道未至,故女士不多耶!抑人才而塞文明,其背天心而逆公理,二也。

  第三,不得充议员:人者天所生也,有是身体即有其权利,侵权者谓之侵天权,让权者谓之失天职。男与女虽异形,其为天民而共受天权一也;人之男身,既知天与人权所在而求与闻国政,亦何抑女子攘其权哉,女子亦何得听男子独擅其权而不任其天职哉!若谓女子无才识耶,则如罗兰夫人实为法国党魁,驱率群议员而受命矣,岂不能胜一议员之任耶!其他各国女才,著书言国政,助夫任大事者,无待缕数矣,而各国举大统领、宰相者未闻,乃至并数百之议员,不闻举一女子参预其列。夫国之有代议员者,原取诸民,一以明公共平等之义,一以选才识通达之人。夫以才识论,则数万万之女子,夫岂无人;以公共平等论,则君与民且当平,况男子之与女子乎!贵女且为帝王,过于贱男子多矣,岂能为帝王而不能为议员欤!甚怪欧美日言平等而乃不平若是也!男子既以同形党而力抑女子,已为可怪;女子亦自安于异形党,退谢而不求,尤为可奇。吾昔入加拿大总议院,其下议院长诸女陪吾观焉。吾谓“卿等具有才学,何不求为议员!”议长诸女胡卢大笑,谓“吾为女子,例不得预”,目吾为狂。此外频与欧美女子言之,皆笑吾之狂愚也。盖遏抑既久,受为固然,逡退安分,反目人权为谬妄矣,是失天职而不知,谢天权而不任也。美国女子间有求之,则为众男形党所抑,郁而不伸,不独不得为议员,抑且不得为举议员之人。澳洲女子,今得有举议员之权以为国民矣,美国亦有数州得选举权者,比之各国稍为升平矣,然其未能任议员、不能太平则均也。窃谓女之与男既同为人体,同为天民,亦同为国民。同为天民,则有天权而不可侵之;同为国民,则有民权不可攘之。女子亦同受天职而不可失,同任国职而不可让焉。凡举代议员,惟问才识,不论形体。今女子不被举者,非无人才也,盖男子自私其同形党而不举之,女子又不得为公民而无举议员之权,故女子不得为议员,遂常绝于宇宙间也。此其侵天界析夺人权,不公不平莫甚矣。窃以谓女子之有才识者,当一律选举之,以大昭公道,以无失人才焉,此为太平世之大义也。

  第四,不得为公民:口国者合人民以为国,人民者无间于男女者也。国之存亡、强弱、盛衰,男子受其休戚,岂女子独能外焉!漆室投梭,爱国同情。即在大地统一之世,尚有天赋人权之义,女子亦当在天民之列,平等并立,以其才选共预公议,岂况国乎!乃今各国之制,不独不得为议员,且不得为国民。上不得预选举之权,则国事无关,下不得厕公民之列,则人身有损,其义何欤?谓女子不能供赋税,任国事,则今女子之为工商而纳重税于国者固已多矣。谓女子不能有才识,明事理,则女子之有学问者又更多矣。女子所短者,独为兵一事。此非女子不能任也,木兰从军,何尝不策勋十二转,但国家以其体短力弱不为选之,是非女子之罪也。况为兵固与为公民异义也,为兵犹为官也,不必人人而为之;公民则天职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且为兵仗力,为民仗德行学识,女子不出力,未尝不能有德行学识也。而独见摈,是不以人民待之也;女子坐听其摈,是不以人民自待也。同为天民,同为国民,与女子为公民,又于男子无损也,何事摈之而侵天界乎,女子亦何可让天职、舍国责而甘受摈哉?故天下为公之世,凡属人身,皆为公民。而有国合众,女子亦在众民之列。若行有玷缺而才不能供国事者,则无论男女皆不得为公民。否则以女子为公民可骤添国民之一半,既顺公理,又得厚力,何事背天心而夺人权哉!将欲为太平世欤,以女子为公民,太平之第一义也。

  第五,不得预公事:中国抑女之风,不独不得仕宦科第也。夫公事之任,惟才是与,凡人得知。乃若都邑会馆,乡曲公所,人人有分,得以议事,自道路、坛庙、水旱、饥荒、祭祀、会同,凡民得与焉。传签而集众,公举以任事,本无贵贱,凡百平等,然虽有贵妇才女,不得与列焉。其有乡曲族姓之事或讼,则老者判之,而老女又不得与,虽有才智皆无所施。吾见穷乡小族,其父老壮丁相与议事于祠庙,妄愚乖谬,备极可笑;而有才女嫁于其族绅家而孀居者,论断其事,最为明识,而曾不得与议,致成大误。才女既自叹女身不与议,吾尤咨嗟于“贵胄蹑高位,英俊沈下僚”,族有高才,坐成废弃,终身不用,而令盲人指挥,可恨孰甚!季氏柄国,孔子闲居,“勿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以形体之异,故坐成永弃,颠倒人才以误大事,是何义欤?岂尊贤使能之公理哉!岂惟中国,今欧美亦莫不皆然。凡百会所,任事皆男子,预议皆男子,贵妇才女虽得预会,陪列而已,意女子岂尽无才以任此欤,无乃积男党既多,积男权既久,尽夺而取之欤?窃以为此既不关国事,但出人民之公义,妇女亦人也,何可摈之!乃至乡曲族党之间,亦复一切摈斥,不得预事,则一现女身,纵天地予以奇才,无复有发愤展布之日,仅为一家一姓育子女、主中馈而已,非徒抑塞人才,遏夺人权,亦暴殄天地之精英甚矣。火齐、木难、水晶之珍,人犹宝之,乃天产无数量不可思议之精英,可以平地成天与男子同数平等者,而以形体微异,一切排斥,此与印度之斥首陀贱族为尤过之,不公无理,孰有过此!

  第六,不得为学者:天之生人,予以耳目心思之灵,即皆予以通力合作之任。学问者,所以广人才识,增人见闻,内以养身,外以用世,人人不可缺者也。妇女之需学,比男子为尤甚;盖生人之始本于胎教,成于母训为多。女不知学,则性情不能陶冶,胸襟不能开拓,以故嫉妒褊狭,乖戾愚蠢,钟于性情,扇于风俗,成为教训,而欲人种改良,太平可致,犹卻行而求及前也。且人求独立,非学不成。无专门之学,何以自营而养生;无普通之学,何以通力而济众;无与男子平等之学,何以成名誉而合大群,何以充职业而任师长。故为人类自立计,女不可无学;为人种改良计,女尤不可不学。今中国旧俗,妇女皆禁为学。一则贱女之风,以女子仅为一家之私人,故以无才为德;一则男女既别,不能出于学校以求师。相习成风,故举国女子殆皆不学。甚至士夫世家,礼法森然,文采有曜,而叩其女学,则花貌蓬心,瞢无所识,盖皆以候补奴隶,无事深求也。故一家之中,男子则文学彬彬,妇女则鹿豕蠢蠢,虽被服相近,有同异类。夫人之爱其女子及其姊妹,情亲已甚,岂可骨肉之间坐为异类哉!而习俗既成,竟不之怪。夫强异类者以同居,以此而日言齐家,岂非怪谬!苟非严威,即为强忍;故无论如何学道之人、名士之家,一及家庭,即有难言之隐及不可处之事,岂非妇女不学,强集异类,有以致然哉!诗言“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父母其顺矣乎,鄙意此为空言则有之,若其实事,普天之下,孝友之家,必无此境。其外无诟谇者,皆张公艺之百忍耳,安有合无数不学之人于一室,各用其偏陿嫉妒之私而能和乐者哉!中国名士之家,间有习礼明诗者,然吟风弄月,何足言学。若其湛深经史,通达专门,闺秀之中,古今罕闻,是率二万万人有用之才而置之无用之地,弥天憾事,孰有过此!况当世界竞争优胜劣败之时,岂可坐弃人才哉!况妇女之中,奇才甚伙,且性静质沈,尤善深思;以之为专门之业,制器尚象,利用前民,其功大矣。今欧美升平,女子虽得入学,然皆达于笄年,即已辍业。且女自异常小学以外,富贵家女,亦不过学法国语,学琴,学画,即可见贵。其日握一卷者,率皆小说游戏之书,无关大道者。其女子中以著书自立、专学致精者,实罕闻焉。则女智尚未开,女学尚未成也,盖皆女权不足故也,足则女学必兴矣。

  第七,不得自立:凡人皆天生,不论男女,人人皆有天与之体,即有自立之权,上隶于天,人尽平等,无形体之异也。其有交合,亦皆平等,如两国之交,若有一强一弱,或附属之,或统摄之,即失自立之权,或如半主之国,或如藩属之国,奴隶之人矣。女子与男子,同为天民,同隶于天,其有亲交好合,不过若朋友之平交者尔;虽极欢爱,而其各为一身,各有自立自主自由之人权则一也。乃因太古挟强凌弱之余孽,女子体少短弱,托庇于强男之宇下;或因强暴抢掠,劫挟其相从,于是积而成俗,女子常耗于男子之家,遂失其自立之人权:一曰不得立门户,二曰不得存姓名,三曰不得顾私亲。何谓不得立门户也?其与男子之牉合也,则曰“适”,曰“归”,曰“嫁”,创其义曰“夫为妻纲”,女子乃至以一身从之,名其义曰“出嫁从夫”,以为至德,失自立之人权,悖平等之公理甚矣!今美国号称平等,而女子从夫之俗如故。一嫁则永归夫家,惟夫所之焉,夫贵则从而贵,夫贱则从而贱,盖为官为长皆无妇人,故不得不从男子也,谚所谓“嫁鸡从鸡,嫁狗从狗”焉。何谓不得存姓名也?中国虽为抑女,犹得存其姓名,尚存自立自主之义。欧美则妇女一嫁,即改姓从夫,本身之姓名永不得自立于大地之上,与强国灭人国土而自有之无异。夫名与身孰大乎?人所以光跃于千万年,震动于千万里,皆以名存故也,故志士舍身而殉名,以名重于身也。齐景为国君而名不称,伯夷饿死而百世称之,孔子曰“疾没世而名不称”。今乃夺人姓名,其悖公理而争天权,尤莫甚焉!此惟唐宋君主专制之威,乃间有夺人之宗而赐姓者,而欧美之男子,乃人人尽夺妇女之姓字,——今世所诵称之罗兰,实其夫姓名也。——此其与君主之专制间有夺姓者尤过之。孔子之著《春秋》也,于鲁女曰伯姬,曰季姬,于夫人曰成风,曰齐姜,明著其姓字,何尝如欧美从夫之姓,亦何有以夫姓冠其本姓,如近世之陈女配李姓即称为李陈氏者哉!此孔子立女子之平等自立之大义也,而何可背之哉!若从夫之后,几不得自为人,甚至夫得而笞掠之,得而鬻责之,几若一嫁之后几与奴同。即以奴论,美国犹因卖奴而倾国大战以争之,乃以男女平等之故而屈抑之,至不得与美之奴等,何其悖哉!何谓不得顾私亲也?自为人妇之后,舍己之祖父母而专事夫之祖父母,舍己之祭祀而专奉夫之祭祀。父母有病,夫之父母有病;则不得视父母之病焉,时节已当祭祀父母,夫当祭祀祖父母,则祭祀夫之祖父母而己之父母不得祭焉;己身有父母之丧,夫有父母之丧,则己之父母之丧不得事而事夫之父母之丧焉;己身有兄弟伯叔之疾与丧,夫有兄弟伯叔之疾与丧,则舍己之兄弟伯叔之疾与丧而视夫之兄弟伯叔之疾与丧焉;凡此抑慈舍痛,舍己为人,皆夺自立之人权,悖平等之公理者也。其甚者乃至立“夫死从子”之义。夫幼而从父,则少之时养育之劬劳,教训之义方,不得不然也;若子者,乃其所生,以尊言则过之,以恩言则育之,何事从之哉?不过以形体微异,一律扬彼而抑此耳。何罪何辜,以形体之微异而终身屈抑,服从于人,乃至垂老无自由之一日,是尤何义耶!其夺人自立之权,未有过此。《礼运》记孔子之立大同制也,曰“女有归”。“归”者,岿然独立之象,所以存其自立之权也。

  第八,不得自由:人人有天授之体,即人人有天授自由之权。故凡为人者,学向可以自学,言语可以自发,游观可以自如,宴饷可以自乐,出入可以自行,交合可以自主,此人人公有之权利也。禁人者,谓之夺人权、背天理矣。今欧美女子于学问、言语、宴会、观游、择嫁、离异略可以自由矣,其他尚不列也。若亚洲诸国,则皆缚束而禁制之,虽其程度有高下,而其为禁制则一也。

  不得自由之事,莫过于强行牉合,夫夫妇为终身之好,其道至难,少有不合,即为终身之憾,无可改悔。父母虽极爱子女,然形质既殊,则爱恶亦异,故往往有父母所好而为子女所恶者,父母所恶而为子女所好者。即以职业而论,高名则莫如士吏,好实业者则莫如为农商,而子女与父母往往交异其性者。其他状貌、文采、技艺、事为,皆人各有好,万不可强同。若使子女必与父母同,则天下之执业者,一家一族必无异业、必无异情矣,而如其万无此理何?既非所好而强合之,则将有终身抱恨者矣。况父母本自异性,或父好贵而母好富,父好文而母好质。又孰从而定其深得子女之性乎?又况少无父母而养于伯叔父、母、兄、嫂,或养于庶母、继母、舅母、从母主之,如是者十居其三四也。其亲少远,则体贴之爱心亦微,或嫌怨甚深而践踏之微意有在,则所适非夫,更有不可言者。吾见有卿士之后误嫁一贼,至牵连而为乡人所不齿,女子遂因以自缢。又吾从伯天民公,文采风流,倜傥俊杰,尝从左文襄军幕于新疆,官至知府。遗孤女曰拾翠,遂养于中丞公家,聪明娴令,从予问学,通算明诗。吾家当时簪笏相接,族叔父则“阿大中郎”,群从则“封胡羯末”,盖习见裙屐之风。误适一乡曲富人,织机之子,不及数月,含恨而死。又见有贪利聘金而嫁与游美国者,夫未归而空嫁,乃至终身未见其夫而夫死者。若夫以良家女贪重金而卖为人妾,又误落无赖之手,展转鬻卖而堕落为妓,流离远方,无亲可依,饮酖吞金而死或抱恨而死者,里巷相触,举目皆是,百千万亿不可胜道也。随令人人征之见闻,无不流涕者,但为一人作传奇,已可盈满卷帙,况中国之大,而又亚洲、印度、波斯、土耳其之众耶!女子既全无自主之权,又无文学、技艺、知识,一切听他人之播弄,其惨剧岂复可言哉!且其许嫁之道,更有异者,夫人才行、学艺乃至体貌,皆年已长成乃可考见,若在童幼,则虽王冲管辂亦难尽知。而吾粤定婚,多在童幼,甚至有两父相厚,悖国律而指腹为婚,苟年过十四五而不字,则父母恐无人娶之,更有不择而妄适人者矣。其为大害,不可尽言;一则人有幼年明慧,孝谨而长大昏愚纵浪者,更有横逆颠狂之性幼少未露者,其或少有父母之教而粗知义方,后丧父兄而赌饮嫖吹任性荡产者。吾乡有日劫窃其妇之首饰,不得则威挟而力夺之,其终则卖其妻以供一博者矣。又有幼年美秀而长大丑恶,又有幼年强健而长大被疾,至肢体残缺或肺痨就死者,即吾伯姊亦以此终身长寡矣。又有幼年家富而长大中落者,甚至夫家田园皆尽,几于行乞,而女家富贵日盈,文采日盛,以此而嫁为卖菜傭乞丐妇者,不嫁则不义,嫁则何以为生,以此抱憾致死者又不知千万也。即吾乡族中,有富家女来嫁而夫家中落者,胼手胝足,茹苦含辛,一切自母家持馈而来,执薪手炭而自炊,其苦不堪,而其夫不肖,日事烟赌,簪钏拔尽,笞楚迫求,索母千金,夫应手立尽,卒乃以盗下狱,而妻恚愤致死,殊可惨焉。其所适得人,千百无一,而夫也不良,或家道中落,则家家皆是。触目可伤,削竹难尽,沈沈苦海,谁共百年,渺渺孽缘,空劳双宿。愁思遍地,怨气冲天,父母虽爱不能救,才德虽美不能补,谁造恨天,贻此咎害!若夫天年不遂,人事之常,而节义过激,莫不守贞,茹苦终身,独居毕世,有不往守者,人议鬼责,举世不容。夫夫妻之义,以牉合而定,未之成亲,未之见面,安得代守终身乎!礼于嫁未庙见尚归葬女士之党,况未嫁乎!身背父母,而为不识之人终身服义,既背孔子之经,又苦生人之道。而迂儒不通人道生生之理,但悦其行义之高,相与辅翼激张之以成风俗,岂不谬哉!吾乡又有“代清”之名,生平未尝字人,闻有某童死,亦未尝识之,愿以为死夫而为守终身,代事舅姑,此其背义非道,尤为怪矣。更有童养媳者,贫家多行之,欲省婚娶之费也。年仅数岁,即依他人,恶姑不慈,待如奴婢,酷不能忍,辄复自尽。若夫之不良,长大变异,前智后愚,前健后疾,前富后贫,此固与幼年字人者相同而尤惨矣。凡若此者,皆愚儒因男强女弱之旧俗而误缘饰美义,曰“烈女不事二夫”。考孔子之世亦多出妻,而韩非子称“太公老妇之出夫也”,则古者夫妇不合,辄自离异,夫无河东狮吼之患,妻无中庭相哭之忧,得人道自立之宜,无终身相缠之苦。乃俗儒妄为陈义之高,至女子皆为终身之守,虽遇盗贼狂狡,既已误嫁,饮恨终天,无自援救。遂使夫也不良,得肆终风之暴;而女子怀恨,竟为终身之忱,救之无可救,哀之无可哀。于是谚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今果然矣,岂不哀哉!同是人也,岂可使万百亿千女子所适非人,抱痛衔恨如此!然岂徒不得自立自由而已哉,更有为囚、为刑、为奴、为私、为玩具四者焉。

  何谓为囚:欧、美女子之于出入、交游、宴会皆不禁,近升平矣,中国尚不能也。缘古者男女大乱之俗,于是以正父子之故,不得不矫而禁之。于是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先在别内外,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男女授受不亲。甚至姑姊妹本是同产,以古者无同姓为婚之禁,于是矫之,则已嫁而返,不与同坐同食。叔嫂亦出一家,以古者多有兄弟共妻者,故益严禁之,至于叔嫂不通问。若夫男女之间,非有行媒不相知名,所以大为之界、严为之防者至矣。不得见男子,故无外交,既无外交,自不得出,是故终身深居闺闼,不出中庭,号为阃范,以为礼防。既禁出入,亦禁游观,虽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皆不得预;虽有名山大川、胜地名迹,禁不得赏;虽有大会盛事、奇人异物,禁不得见;虽有名师硕学、专门绝业,禁不得从。学问无由进,识见无由开,一步不可行,一物不得见,从者谓能修礼防,谓之贤媛;不能从者谓之无廉耻,以为荡人。夫荡人之恶名,谁能受之,故自少受母教,已自缚束;长依妇道,更当闭闲。故中国女子,自非贸丝之妇,倚门之倡,无有交接游观者,凡有此者辄为不齿。若夫印度之抑女尤甚,虽极贫贱,必有红布数尺以蔽其首面,出行则以手持之,目仅见足,曳踵圈豚,盖目为布蔽,不见前面也;间有操作,一见男子,辄复蔽面,故终日以右手执操作之物,左手牵蔽面之布。尤甚焉者,全身全面皆有布掩,仅露双目,而眉间布缝以小锁扃之,夫持其钥,惟夫命乃开,身有穷袴,扃锁亦同,皆惟夫持钥。此则狱吏之待重囚不若是矣。印中妇既孀守寡,则独处高楼,去其下梯,绳缒饮食,如此终身,此则欧美杀人之罪终身监禁者不过此矣。印度富贵家女,有看演剧者,以布帷之,时穿小孔,仅露双目,外人不得见焉。凡此相待,非幽囚而何!以太平世人视今欧美女子之不得议政任官,哂为异事,怒其刻薄;若以欧美女人视中国女人,觉其深居简出;若以中国女人视印度、突厥,又觉中国人尚能得视行从容,游观自在,而印度、突厥之幽囚尤甚矣。虽然既禁出入,其为囚一也。惟有罪人乃加监禁,女子何罪而妄加监禁乎?夫不从贤师、良友,不见名人、硕士,则无由成就学术;不见高山大川、胜地名迹,则无由开拓心胸;不游美景良辰,吹风受日,则无由强健。夫妇女为生人之始,传种所自,而不健则弱无血色,无学则蠢若鹿豕,不开拓则无生人意趣,大损大众之传种;而一为男子守,以苦无量数之妇人,坏不可思议之人种,其害何可数哉!

  何谓为刑:古于有罪者刻伤肌肤,故作墨、劓、刖、刵诸刑,然后世犹恶其不仁而改为笞、杖、流、徒,欧美则但用监禁,不忍行之。乃父母于子,偏设严刑,穿耳作孔,以挂垂环;夫天生之耳完好,孺子之身何罪,何事以饰环之观美而加劓刵之重刑?巫来由及印度暨卫藏诸蛮,则不止穿耳而穿鼻,鼻或穿其两孔,甚或正穿其中枢,甚或雕额涂金,而耳之累累若贯珠者无论矣。中国古制本无是俗,自蒙古人乱华俗乃有是风,于是无量数之女子无能免是刵刑者矣。欧美老妇,耳尚凿孔悬环,近则文明大开,少女多撤环。不复凿耳矣;然细腰之俗未改也。昔楚灵王好细腰,而宫人多饿死者,欧美之好细腰也,束以紧带,缚以丝绷,务令上下大而中小,以为美观,而女子则被缚束而不堪其刑矣。至于小足,是大地同尚;欧美女子,亦复缠以窅娘之帛,耸以跕躧之屣,以为美观,但不若中国之甚耳。数岁弱女,即为缠足,七尺之布,三寸之鞋,强为折屈以求纤小,使五指折卷而行地,足骨穹窿而指天,以六寸之肤圆,为掌上之掌握。日夕迫胁,痛彻心骨,呼号艰楚,夜不能寐。自五岁至十五岁,十年之中,每日一痛;及其长大,扶壁而后行,跪膝而后集。敝俗所化,穷贱勉从,以兹纤足,躬执井臼,或登梯而晒衣,或负重而行远,蹒跚跼蹐,颠覆伤生。至若兵燹仓皇,奔走不及,缢悬林木,颠倒沟壑,不可胜算。无道之敝俗,至斯已极。吾于群妹,目击其苦,心窃哀之,誓拯二万万女子之苦。故弱冠以还,即开不缠足会,其后同志渐集,舍弟广仁主持尤力,大开斯会于粤与沪上,从者如云,斯风遂少变。戊戌曾奏请禁缠足,虽不施行,而天下移风矣。夫天然之足,光致完好,即欲观美,何待矫揉以害女子哉!盖宋至今,千年相继,人生三十年为一世,以祸害夭亡统算之,实通算不过二十年耳;二十年中,女子受害者二万万人,上推千载,凡五十倍,则为百万万女子被其毒害矣。古今大地之毒害,孰有如此事者哉!且中国号称教化之国,而大贤世出,不加禁止,致为人笑,尤为耻矣。其他恶手指之大而以铁钳夹之,及一切指环、手钏,状类枷锁,或有入而难出,火烙致伤,是亦刑之比也。若夫新妇初来之夕,集宾客,聚宗族,入洞房,索妇物,多者千百数十金,少亦十数,终夕勒索,丑言恶气。妇若不应,扯其衣饰,焚以炮爆,甚或以热水火钳烫其手足,至于面损足伤,以为欢笑。此与狱吏之迫索囚徒财物何异!妇女何罪,新婚燕尔,方为兄弟之好,洞房窈窕,乃为狱囚之迫!中国号称教化礼义之国而乃出此,岂不悖欤!吾妹之嫁,坐蒙斯辱,吾为大愤,然既作人妇,在人檐下,岂得不勉强赔饷哉!呜呼,此殆太古野蛮旧俗之道而扫除未尽者欤!

  何谓为奴:奴非有他,供服役、扫除、烹庖之事,谓之奴云尔。吾乡娶妇者,虽贵宦之家,才秀之嫒,必当入厨治馔具;闽中尤盛,虽有婢妪,不得假手焉。苏秦之游说不得意而归,则嫂不为炊,唐人诗曰:“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盖自周迄唐已然。虽欧美之俗,室内亦皆由妇女治之,盖亦“在中馈”,“惟酒食是议”者也。若夫日本、印度、波斯、南洋,其妇女莫不以司庖烹饪为事。吾国号称礼法之家,则翁姑而外,夫与兄弟姊妹食,莫不立旁侍膳而进食,撤食乃餕其余者。若夫破柴,汲水,洗涤食器,是非奴而何?其他扫除门庭,缝纫衣服,乃至洗沐,按摩,盥衣,甚至供食,又皆随意役使,有同隶役,夫皆坐受,是非奴而何!夫舅姑虽尊,然不过推夫之爱以爱及之耳,非有恩义也;推爱及之,则事之如《内则》之每日三朝,馨膳,洁羞,捧席,捧衽,纫针补衣,燂汤请浴,皆问所欲可也。在先圣之制礼,不过虑妇非己生,故重其礼以相与为亲。而世俗误会,几若纳妇之金等于买奴,既得为姑,肆其凌虐。不独任意役使,有同奴婢,乃至呼叱詈骂,刻薄贱恶,过于奴婢者矣,虽遇贵女才媛,不得不以名分忍受而至丧身自尽焉。自妇之初来也,或以明慎始之义,张严威以临之;或以重家法之名,行苛礼以苦之。始具榛栗枣脩以见姑也,跪拜而下,则严陈约法,问其允否;其强之见族人也,则自小叔、女妹、犹子、侄孙无不献茶行礼,日至四五。其献尊长必行拜礼,甚至于姑之婢妪亦强跪拜,而平等之叔伯强行四拜之礼无论矣;乃至宾客在席,亦跪地献酒而皆坐而受之,此非奴而何!夫孔子特明亲迎之礼,亲迎御轮,以明男先子女之义,故墨子以为祗惴若仆,其与慎始何如!故夫妻则合卺,同食于舅姑则亲饷妇致醴,故孔子斥俟堂俟箸之非,发冕而亲迎之义,曰“妻者齐也,妻与夫齐也”,又曰:“将以合二姓之好,继先祖之后,敢不敬乎!”故曰:“敬身为大,敬妻为大”,故明相敬如宾之义,未有发相待如奴之义也。吾广东有拜姑婢之礼,致令贵媛因此与姑相恶。又有顺德富家麦姓,娶缙绅金家女,其礼,日当献茶五次。有所谓上床茶者,其舅食阿芙蓉者五更乃寝,妇待至四更不及而寝。其舅怒其失礼,诬其不贞,强子出之。金家不服,大讼十八年,致家室仳离,费金巨万,岂不异哉!故为新妇者,未明而起,夜分不寝,盛饰而朝,各食而献,执饪而供,具物与奉,无小无大,莫不致敬尽礼以待之。自晓至夜无须臾之顷得息焉。不敢食夫家之食,而又不得自买食,必待母家来供,而不呈于姑,不分与叔妹,则加谯让。少有不如礼,则加詈骂,谥以不敬,号为无耻。盖新妇之奇苦大难,虽孝子之事父,义仆之事主,不能堪其劳者;大贤之束身,法吏之治狱,不能比其严者,此岂人情所能为哉!岂徒事舅姑而已,乃若小叔、女妹,一切供役,自理发、浴身、进膳、献茶、浣衣、濯足,一若固然。少不如意,即加诃骂,恶口相加,迫于忍受,更有持镜几以相掷,执火钳以相烙者。母家不忍,与之兴讼,女妹服礼,然夫妇遂仳离焉。或有在厨与婢妪共食而不得与夫及姑妹共食者焉。又见小叔亦多立侍不坐,而尊长无论矣。小叔以男子之故,尤为专肆,至子女既长,随意骂詈,嫂惟吞声而已。大约小叔、女妹之凭借母势,役使其嫂,有同奴婢,视为固然,少有不应,非面加诟骂,则诉母斥之。中家以下,殆无不然。至于兄妐女妐,则益尊重其体势,奉事与舅姑无异,不待言矣。其或舅老姑没,只有继姑、庶姑。继者则子非所生、无爱子之心,更无爱妇之情;庶姑则出身婢女,卑贱而不识礼体,挟持姑势,横逆妄加,或恶其嫡而自私,或谮于舅而诬罪。始则自衣服饮食之微,横加抑掠,继而施强夺诬告之事,加以楚毒,甚且迫以自尽,强行鬻卖,虽有夫爱,亦无所补。其孀寡之苦,更无论矣,此则昼夜呼天、饮泣茹痛而无可如何者矣。中国妇女以此自尽者,不知万亿,此则比南洋猪仔之奴,终身囚苦,输以身命,殆有过之。且即以称呼言之,吾粤之呼舅姑,皆曰“老爷”、曰“奶奶”,呼小叔、女妹皆曰“相公”、曰“姑娘”,其余群众诸侄,不曰“少爷”,则曰“几官”。凡此皆奴隶之称,然敝俗相沿,女体久贱,则虽贵家才嫒不能不俯首从之,否则终身厌恶,夫妇仳离焉,其悖谬尤奇矣。夫孔子之为婚礼也,曰“嗣为兄弟”,故夫妻之父皆称曰“舅”,夫妻之母皆称曰“姑”,夫弟曰“叔”,夫妹曰“妹”,盖兄弟之义也。夫男女本为兄弟,且婚媾之好多出至交,乃婿于妻家则视如上宾,妻于夫家则降为皂隶,虽有至亲通家,平日则以兄、弟、叔、伯为称,既嫁则以“少爷”“相公”为称,上背圣经,下违公理,颠倒无义,岂不异哉!又非奴而何?然此皆就都会士家言之,若夫山野僻县,除贫家农业,夫妇并出,通力合作外,中家以上妇女,莫不跣足入山,斩柴艾草,负薪于田,而其夫则高卧室中,清谈以受供养。故多添一妇,实为多添一隶,故乡民买妾实为买奴而已。大概愈山野则抑女愈甚,稍近士夫则抑女稍少,其世家贵阀则或得从容读书游览,不下厨执役。此以知人道稍文明则男女稍平等,人道愈野蛮则妇女愈遏抑,亦足为证据矣。然中家以上,男受珍食而女仅常餐,或夫有午食而妻仅朝夕,吾粤下四府之田家,则男能食饭而女仅煮粥,男女之间一切皆降等相待,此亦待奴之一比也。

  何谓为私:女子为天生之人,即当同担荷天下之事者也;性分所固有者,分于天之仁智,当施于人人,职分所当为者,既有人之心思,当任其事业。乃一为女子,既嫁某氏,即竭其才为某氏之家,若私为某氏之人而与天下及国无与者。事夫、畜子以尽其业,胼手胝足以为其家,守节从一以终其身,茹苦含辛、怀贞守独以终其年。虽有学问,不能出以教人;虽有才智,不能出以任事。爱则惟夫一人爱之,用则惟夫一家用之,甚至卖鬻亦惟夫卖鬻之,私为一人之有,若产业器用者,故非洲多有鬻女之市,然其悖天理而损人权甚矣。即使借夫富贵,坐受繁华,然天之生人,予以耳目、手足、心智、百体,即当各效其劳,各分其职,通力合作以济公益,安有一人坐食者耶!今欧、美妇女不许为官,而借男子之供养,终日宴食,游谈嬉戏,不事学业,无益公众,有损生民,是天生无数人而得半以为用也,其于公理亦大悖矣。盖既从夫姓,即坐受夫供,其为不平等则一也。

  何谓为玩具:男子之视女子,皆无人权天民之心,但问其美否以为爱玩。是故为之衣裙五采以绚之,为之金玉珠石以饰之,为之步摇花朵以丽之,为之涂脂抹粉以艳之,日本则齿黑,印度则穿鼻以为饰,殆又甚焉。女子不知自重,又复为堕马之妆,踽齿、点额、细腰、小足以媚男子,虽欧美升平之俗未能免焉。夫囚以重室,锁以细腰小足,枷以金珠玉石,虽极美丽,其与笼能言之画眉、鹦鹉,槛剪裁之玫瑰、牡丹,岂有异乎!夫豢鸟栽花者,非不极至爱宠,然不过视为花鸟而已。故唐人有以妾换马者,其贱人道于禽兽,无道至此!即白居易亦有鬻骆马、放杨枝之歌,以马与妾并称,皆以为玩于人之故也。夫凡人之生,皆出于天,故人无贵贱,莫非天民,各为独立,安有视为玩具者哉!其敢于玩人,实玩天也。且男子既有玩具之心,故问美否;既有美否之心,则其淫心恶念即从而起,争夺倾杀即由是生,晋孙秀之夺绿珠,唐明皇之夺玉环,亦因玩具之情而致。若使知天民人权之理,人人独立,人人相敬,岂得起此淫夺之事哉!

第二章 论妇女之苦古今无救者

  夫以男女皆为人类,同属天生,而压制女子,使不得仕宦,不得科举,不得为议员,不得为公民,不得为学者,乃至不得自立,不得自由,甚至不得出入、交接、宴会、游观,又甚至为囚,为刑,为奴,为私,为玩,不平至此,耗矣哀哉!损人权,轻天民,悖公理,失公益,于义不顺,于事不宜。吾自少至长,游行里巷,每见妇女之事,念妇女之苦,恻然痛心,惄焉不安。甚不解偶现男身,则自私至至此,虽有至亲之令妻、寿母、姑姊妹、女子子,抑之若是。甚怪大地之内,于千万年贤豪接踵,圣哲比肩,立法如云,创说如雨,而不加恤察,偏谬相承,尽此千万年圣哲所经营,仁悯者不过人类之一半而已,其一半者向隅而泣,受难无穷。彼非人欤,何不蒙怜拯若是!佛号慈悲而女子不蒙其慈,耶称救世而女子不得其救,若婆罗门、摩诃末重男轻女之教,则教猱升木,如涂涂附,益不足论。就此而谈,则大地从上之教主皆不得辞其责矣。推所以然,则旧俗之压力相承,一由习而不知,一由时之未可也。

  夫以强力凌暴弱质,乃野蛮之举动,岂公理所能许哉!而积习生常,视为当然,仁人义士不垂拯恤,致使数千年无量数之女子永罹囚奴之辱,不齿于人,此亦君子所不忍安也。

第三章 女子最有功于人道

  尝原人类得存之功,男子之力为大,而人道文明之事,借女子之功最多。盖自男女相依以来,女任室中之事。男子猎兽而归,则女为之脔切,即司中馈,则火化熟食之事,必自女子创之。至于调味和羹,酱齐珍饵,次第增长皆由中馈之事,亦必皆创自女子。既须火化熟食,则必当范金合土以为盛器。男子日出猎兽,山林所产,皆有定数,既不易得,自无暇为制器之事。妇女家居暇豫,心思静逸,踵事增华,日思益进,然则范金合土,亦必自女子创之。织缝之事,至今犹为女子专司,况在太古原人,男子之躁益甚,其章身之具,寒带惟有衣兽皮以为服,热地惟有集芰荷以为衣,皮服卉服,尧典尚然;今冰海人之衣皮,非洲人之编树叶,尚有然者;若其由编叶缠藤进而摭山麻而抽野葛,此必女子之事。盖以其岩居无事闲擘树枝,见有麻葛,愈擘愈纤,愈纤愈韧,系之于身,觉其细滑过于他木,于是始则搜拔,继而试植,渐益推广,遂为衣裳。首寒则艺麻为冕,足寒则纠葛为屦,皆次第所增。见其色恶,以水沤之,辄复渐白,与目适宜,于是麻衣缟服成矣。已而挼叶得汁,异色染衣,遂悟练染之法,乃有五色之章,然后玄黄交错,黼黻成文。凡此皆由其闲静之姿,故有逢原之制。若夫蚕桑,亦归女业。诗曰:“妇无公事,休其蚕织”,故后世后妃亦尚亲蚕,盖亦必妇女所创,故专归妇女之业。盖娟娟者蠋,时游于桑,男子逐兽心粗,岂暇揣摩?女子则宅旁井边,从容顾望,见彼吐丝之异,乃为豢养之谋。因彼眠起桑中,食之如扫,知其所嗜,采以养之,而蚕乃吐丝无穷,因以箔而令织,于是蚕桑之利,衣被无穷。若夫折柳以为樊圃,树竹以为篱落,亦必岩边栖息,思阻猛兽,偶思捍格,故成藩篱,然则藩篱亦必女子所创也。男子求食,逐兽远游,女子登树为巢,削枝编叶,及后筑之平地,移巢形以为堂构,亦必自女子为之。今非洲之人,室多圆形,以泥和草编成,高广不过数尺,是尚为有巢氏之遗也。男子逐兽岂有定居,太古初民,实同游牧。然则编巢野处,随地移徙,男子安有余日为之,非女子所制造而何?居室闲暇,则更编草为席,削木为几,合土为盂,窐土为杯,以坐,以卧,以饮,以食,日益高洁,此亦非逐兽转徙之男子所能为也。然则一切什器,皆制自女子为多矣。即论文字创自结绳,而画圆画方,谐声尚象,亦必居室暇逸者乃能创之,非逐兽于畋、血溢不止者所能为也。至于记数出于手指,渐加千万,更为乘除,亦非逐兽无暇者所能,亦必女子创为之也。其他箦桴土鼓,渐进而截竹裁桐,编丝穿孔,分析音节,更非逐兽奔走之人所能创造,亦必居室闲逸有静性者乃能创之。又若图写禽兽,抚造草木,描象人物,模范山水,亦皆性静情逸,乃能生趣盎然以为摹写,必非逐兽血涌之人所能创造。是故文字、算数、音乐、图画,凡诸美术,大率皆女子所创为;今古史所述,类皆男子,而女子无人。则男子后起之秀,渐丁文明之时,既在农耕、熟食、居室之后,不待逐兽,亦有静暇,乃取女子创造种种之事为器物,大推广之,既为女子之主,遂攘窃其名,此犹大匠作室,而大书于梁栋者必曰某官;巧冶铸钟,而铭刻于筍虡者必曰某父,其实皆非男子所能为也。盖太古男子逐兽求食以存人类,譬之开国之有武臣。汉之韩、彭、黥、英,明之徐、常、汤、沐,当开国时,仗钺、搢笏、勒钟、铭鼎者,非皆屠伯、武夫、纬箫、屠狗之流哉,彼只能拔剑击柱、醉酒骂坐而已,岂能制作乎!而女子居室司馈,闲暇制作,譬之承平之文吏。叔孙通制礼,然后汉高知天子之贵;董仲舒明经义,然后武帝有文章之治。建三代之制,行大射之礼,奏六代之乐,建日月之旗。立五经于学官,见圜桥之冠带,必于干戈载戢,然后黼黻承平。凡号称文明之制作,必皆文士为之,无有武臣为之者也。归故乡而歌大风,预朝宴而分竞病者,古今以为美谈,虎贲脱剑,敕勒作歌,皆异事而非常例也。知文明之制作,在立庙秉笔之文士而不在原野之执戈武夫,则知创造文明之具,在居守司馈之女子而不在逐兽于田之男子也。又观游牧之匈奴、突厥、蒙古,其武力能吞灭中华、印度、波斯、阿剌伯,席卷亚洲,为地球第一大国,而制作无闻,数千年不能脱野蛮之风。若六朝、南宋之偏安,频岁受兵,讫于削灭,其势至弱,而词章理学之盛,其文明独盛传于后世。故逐兽求食之男子,譬之游牧纵横之蒙古、匈奴,强则强矣;居守司馈之女子,譬之偏安削灭称臣之六朝、南宋,弱则弱矣,而文明之事,终在弱国而不在强邦。盖游牧则必强,而得食既难,日月迁徙,必无暇制作故也。若谓文明之具为男子所创,则是匈奴、蒙古能制作也。以此推之,一切事为器用皆出于女子,可断断矣。今世界进化,日趋文明,凡吾人类所享受以为安乐利赖,而大别于禽兽及野蛮者,非火化、熟食、调味、和齐之食乎?非范金、合土、编草、削木之器乎?非织麻、蚕丝、文章、五采之服乎,非堂构、樊圃之园庭、宫室乎,非记事、计数之文字、书算乎,其尤为美术令人魂欢魄和者,非音乐、图画乎!凡此皆世化至要之需,人道至文之具,而其创始皆自女子为之,此则女子之功德孰有量哉,岂有涯哉!乃不念殊功之尤,徒循强力之轨,大势长往而不反,美名久假而不归,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第四章 论男女贵贱不在身体脑度

  或谓全地女子之身皆短于男子,多或逾尺,少亦数寸,欧美女子短于男子尤多。形质之高卑,天生已定。高者自尊,卑者自贱,所谓“卑高已陈,贵贱位矣”,故男尊女卑,乃肖天道,非人所能强为之也。岂知人之尊卑,在乎才智,不在身体。故晏婴身不满五尺而为齐相,公孙吕身长三尺而为郑相,桑维翰身长四尺而为晋相,皆功名显于后世。若必以身体长短论之,则长狄侨如兄弟尊同天帝,而巨无霸亦当贵为帝王,曹交当为上官而成汤宜屈下僚矣,晏婴、公孙吕、桑维翰不得齿于人矣。夫身有长短者,在男子中所不能免者也,而未闻以此分贵贱,何独于男女而以此辨之?且日本人以矮特闻,而今者变法而强,与强英联镳;若印度之高人,则徒供英人服役。然则人之贵贱,在才智之高下,不在形体之长短明矣,而独以短体抑女,岂公理所许乎!当初民之始,女子短体弱力,受制男子,造成原因则有之,若以此故永远抑女,则非人心所安也。

  或谓女子脑小于男,男子脑度大而重,女子脑度小而轻。日本东京大学医科所剖验,男脑四百二十一,女脑一百七十六,男女质同,惟男脑重百五十杜廉。又或谓男子之脑愈用愈智,貌愈文秀,女子之脑多用即竭,貌愈丑恶。此说纷纭,各有是非,考验未尽善,不必信为定论。但女子既有月经,每月流血甚多,精力自当逊于男子,此为人传种,少受缺陷,实为无可如何。故以任兵事,诚非所宜,若人道平等与否,则不在此。夫以男子之中,脑度之高下,才智之灵蠢,精力之强弱,固有相去天渊者。周子之兄不辨菽麦,晋惠帝闻蛙鸣问为公为私,见饥死者而问何不食肉糜,其蠢几与禽兽等,而何尝失公子、帝者之贵。且以孔子之圣而为陪臣,颜子之哲终身陋巷,若哀公之愚,则为君以临之;管辂、郭璞术穷天人而终于下位,董卓、王敦梼杌穷奇而执国命,然则人之贵贱,岂在脑度之高下哉!以一人之体格犹如此,况于无量女子,其才智绝伦,学识超妙,过于寻常男子殆不可道里计,此不待繁征而尽人易见也。故即以脑度之高下言之,若李易安之过目能记,检书若某书、某卷、某页、某行不差一字,其与山僧诵法华经三年不能记忆者相去岂不远哉?山僧岂非男子,李易安岂非女子乎,岂得谓女子脑度不及男子乎!山僧诵经时,夏竦一诵即记,欧阳修再诵乃记,及世所传萧颖士一遍,陆畅二遍,李华三遍。即男子之强记者亦自有等,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女子若李易安之流不知凡几,但以无文学则不传,遂不得与张安世诵亡书、王粲覆围棋并称耳。或谓女子灵悟无异男子,而以血少难于深思,是亦或然。然扬雄、张衡、哥白尼、奈端之流,男子中号能深思创作者,古今大地曾有几人;若使女子平等就学,岂遂无人,安得以数人稍能深思创作之故,遂拔茅连茹,贵其不辨菽麦之同类而贱其聪慧明敏之女子哉!连类而贵及其无量数之男党,则虽麟趾公姓并为王侯,未有若是滥赏者也;连类而贱及无量数之女党,则虽十族株连并加囚逮,未有若是之滥刑者也。以是之故而抑女,至摈不得为仕宦、科举,禁不得为议员、公民,乃至绝其往来、交接、宴会、游观,囚、刑、奴、私,殆不然也,不独背乎天理,亦不协乎人理也。使普地为仕宦、科举、议员、公民之男子,才智皆胜于全地无量数之女子则可也,而试核其实,又公考其才,恐女子之胜于男子者乃无量数,即不得界划鸿沟,剖半为数,必不止十得三四也。然则强抑女子,一切摈斥,仕宦、公民不准预列,科举、议员不准预选,徒凭强势而背公理,徒失人才而遂私心,甚无义也。

第五章 原女子被屈之由,本于繁衍人类之不得已

  尝原女子被抑之故,全在男子挟强凌弱之势,故以女子为奴而不为人;其继在男子专房据有之私,故以女子为一家之私人而不为一国之公民。其造端致远,在千万年尚力劫制之时,其积久成风,为千万年礼俗教化之顺。浸之既久,抑之既深,礼俗既成,教化既定,则无论抑人与被抑者皆忘其故,而几误以为义理之当然,于是无量年、无量数之女子,永沈苦海而不之救矣。夫既为奴之人,岂可与主人并为士宦、科举,并为议员、国民,并行交接、宴会乎?既为一家私有之人,又岂许其为乡国之吏员,议乡国之事,交接、宴会乡国之人乎!后世道化日开,文明日进,圣哲日出,以扶弱抑强,矫变旧弊,凡天下以强凌弱之风亦少弭矣。故倡“妻者齐也”之义以体与夫齐,故居官受封,制皆视夫,为贵贱之等,享用亦与夫同,而劫掠鬻卖之风亦日少,盖奴风少去焉。然以男谱相传,子姓为重,男女不别则父子不亲;既欲父子之可决定而无疑,必当严女子之防而无乱,女贞克守,则父子自真。盖小康之家,其所通无多,故其为仁不大,无可如何。因势利导,故以笃父子为一切义理之本,故以族制聚众,以宗法治人,以世袭为官,以立家为教,纲本如此,其条目自不得不随之,而所以成其族制、宗法、世爵者则全在家人也。夫妇平等,亦固人理之宜而先圣之所愿也,然如无夫妇平等,则各纵其欲,复归于太古野蛮之世。男朝拥一女,暮又易一女,女朝拥一男,暮又易一男,从何而能成家人,从何而定父子,从何而有族制,从何而有宗法,从何而成治道,从何而立教化?是使人皆鹿豕,世复狉榛也,必不可也。又生人属于女子,女子交合既杂,生人不多,生子亦弱,养子艰难,无人相助,求食不给,成人亦难,人类不繁,且无从与禽兽敌矣。既为保全人种、繁衍人类之大故,且当上古文明之物一切未备,势不能行男女平等之事。必有所忍,乃能有济,必有小抑,乃有大伸,故不能不偏有所屈,实势之无可如何也。则试屈男而伸女乎,于时草昧未开,禽兽逼人,部落既众,日寻干戈;女子弱而男子强,凡执干戈以从事者皆男子也,既尚力矣,凡登坛场而执政者皆男子也,自万无屈男子之理,于是不能不少所偏忍而听女子之受屈矣。况女子久为男子所掠役,受屈既久,视为固然,无待强为乎!且在昔人类之初,固尚母姓,人皆以女系为传姓矣,故“姓”之为文从“女生”,如姬、姜、妫、姞,莫不从女,故至今野番之俗多有从母姓者,则太古各国之旧俗可推矣。今以四海传母姓者考之:马达加斯加之人民但传爵位于女族,代代相传,而男子不得袭之;亚非利加之高川之风俗,世世传君位于女族,欲血统之接续也;希古忒至近代亦传君位于女族,大洋洲之亲友岛、顿加岛,其官位传于女族,故母非出于贵族,其子即不得为贵族;菲地岛亦然;加罗连岛、马置仙岛亦传爵位于女族。皆因婚姻未定,不知谁实为父,故从母姓也。马来人各部落之风俗,其遗财皆传之女族之子孙;亚美利加之其尼路人,其财产皆传于女族之子孙;哥仑布之烟剪人,财产亦传女族之子孙。即古昔文明之国,若埃及、日耳曼之上世,亦有此风,因以女俗为主,男子死则无后,故以其姊妹之子为至亲,而爵位财产,皆传与之。故基尼亚之富人死,除军器外,其余财产尽传于姊妹之子;超拉巴之般他尔人死,不传其财于子而传于姊妹之子。马拉巴路之俗各地不同,至于财产传于女族之亲,各地皆同。印度之尼也儿人,子不知父,父不知子,故以财产让与姊妹之子。罗安高之土酋四人,皆国王姊妹之子,其王子不能继位。亚非利加之俗,王位常出于一姓,但以母性为主,子不能继父位,皆以国王之姊妹之子嗣之,盖恐混其血统也。班衣人之酋死,其子不能继而以姊妹之子继嗣;亚非利加之北部巴路揸尔人及非洲东北部诸民种皆同。故日尔曼之古俗,姨舅之爱其甥,犹父之爱其子,以人为质之时,不要其子而要其姊妹之子可见。盖上古之人,教化未行,婚姻不定,朝暮异夫,谁知所出,野合任意,难辨所生。国语述鲁桓公之言曰:“同非吾子,齐侯之子也。”故婚姻不定,则父子难信,故不如从母姓之确也。且母生有凭,父生难识,观阿里那可之烟剪人,生双子则以为奸淫矣。夫阴阳交媾,其理甚微,今草木之生,雄蕊与雌蕊之交合,博学者犹难知之,况野人知识无多,故知有母而不知有父也。然人人不识父,则无父子之传;凡生男子皆为无用,不能纠结无量男子以为亲,则无由而得强力,一也。生当部落争乱之时,女子日为人所掠,朝属一夫,暮归一夫,姊妹不能聚处,则无由结合而成族,二也。不能纠合强力,不能结合多人,则于人道合群之道无益,于人类自存之法有损;故母姓之俗皆甥舅相亲,君主传位亦多传于甥者,然舅甥之爱结,终不如父子之情深,爱不深则结力不厚而保类不固,三也。传母性则有母无父,仅得一人之保养,其爱力薄,其生事难,其强健难,其繁衍难,四也。故女性之效,非所以保人类而繁人种,其害如此。大地皆已经行之,共知其不可,而后改而行男性。行父姓则父母并亲,有二人以抚养其子,母尽字育之勤,父尽教养之任,通力合作,其子易于成人。男子强而自立,父子世世相传,故能久远;群从以亲结合,故能广大;用能以宗法族制立国,如日本然。人种之得以保全,人类之得以强大,职男姓之由。夫男子既以强力而役女,又自狩猎而易为耕农,聚处一室,独耕一地,妇不杂婚,子知所出,于是父子相识而男强女弱,故以男性传宗。强力者为天授之性,传宗者为人事之宜。天性人事皆男子占优,虽圣哲仁人欲悯女子而矫之,然屈男伸女,既于人道不宜,又于事势未可;将行平等乎,又复返狉榛,更有不可。故不得不因循旧俗,难于大更,惟发明昏礼下达,男先下女,特著亲迎御轮之义,又发明“妻者齐也,与己齐体”,相敬如宾之义,夫先下者矫之也,齐者平等之谓也。故后学守其遗义,樊英病卧,为榻下之拜;梁鸿举案,有齐眉之敬,盖以除旧俗奴役之弊而明平等之风,先圣之心苦矣。

第六章 女为男私属,于是伸男抑女

  夫男子既以强力抑女,又以男性传宗,则男子遂纯为人道之主而女为其从,男子纯为人道之君而女为其臣。大势所压,旧俗所积,于是女子遂全失独立之人权而纯为男子之私属,男子亦据为一人之私有而不许女子之公开。既私属而私有之,则名虽为齐,实几与奴隶、什器、产业等矣,故于夫曰“归”曰“嫁”,其义曰“事”曰“从”。夫之于妻既私属而私有之,故舍其姓而使从己姓,舍其宗而使事己宗。夫之于妻既私属而私有之,故畜养之,玩弄之,役使之,管束之,甚且骂詈随其意,鞭笞从其手,卖鬻从其心,生杀听其命。故以一家之中妻之于夫,比于一国之中臣之于君,以为纲,以为统,而妻当俯首听命焉。国法之仁刻周疏不同,要之旧教旧法皆以为是一家之私,人、国不必干预焉。其后仁者乃渐申人权,于夫之杀妻则绞之,夫之笞妻则杖而离之,则极后起者,虽有明律,而旧俗相沿已久,亦何能行焉。夫所谓夫者,不过十余龄之男子,未必被教化、知礼义者也,又得兼有数女者也,而授以生杀、卖鬻、鞭笞、骂詈其妻之权,予以役使、管束之尊,其不能得当而偏抑冤惨于弱女令无所告诉者,不待言也。夫以普天下人皆为男女,即皆为夫妇,是使普天下人惨状稽天、冤气遍地也。其所为抑女之大因,据以为义所自出者,则以为夫妇不别父子不亲,父子不亲则宗族不成,故欲亲父子,先谨夫妇。故据乱世之制,为礼始于谨夫妇,为宫室必别内外,而男子强力而为主,自无制之之理;女子微弱而从人,自为被制之类。于是以内属女,以外属男,外者极天地而无穷,内者域一室而有限,故为“内言不出、外言不入”之礼。又为“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币不交不亲”之义;其甚至于“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返,男子不与同席而坐”,则以古者同姓通婚之故而预防之;又曰“嫂叔不通问”,则以古俗兄弟同妻之故而预绝之;于是男女之别,其严极矣。印度、波斯、埃及、突厥尤为加严。印则妇女以布蔽面,埃及则以锁加眉中,突厥则以白纱蔽面,波斯则以布笼身首如一亭然,仅露其目,盖亦同意。于是所谓“内”者,实囚之而已,推其所以然,皆因防淫乱之故也。故旧教之国皆以淫为极恶,故其礼俗皆以防淫为大闲。法、意、瑞士旧俗,女子下体有铁匝加锁,夫掌其匙焉。其女子有再嫁者,不齿于人类,不收于父兄宗族,不理于邻里乡党;其妇女有犯奸之事,则不论和强,不论一再,国家特许本夫得杀之;其虽无实事,但偶涉不检而见疑者,或鞭笞,或骂詈,或逼缢,官皆不问也,人皆以为宜然也。若男子乎,君主则宫女万千,富人亦侍妾数十,乃至穷巷之氓亦皆兼备数妾,缘广嗣续,皆以为礼义宜然。若其狎娼挟妓,唐宋以来,名士贤德亦为寻常;今时虽禁于国律,欧美亦干犯清议,然男子为此者固无少伤也。若妇女之稍有不贞者,虽欧美之俗亦得听本夫自杀之,而女子必不见齿于世,则犹然也。夫均是人也,均是淫也,以非常严酷之刑待女子,而以非常纵肆之欲待男子,其相反可谓极矣,有外夫则以为奸而许杀之,有内妾则以为礼而公行之,其不公可谓至矣。在立法之意,则以为男子之得有妾,以为广嗣也,其听外淫,以为无损也。若女子之有外遇,则是乱宗也,又无以折宗族之奸,则以不贞也。夫乱宗,则于男姓之传,族制之成,诚为大碍矣,不可许矣;既以男姓为主,以族制为义,则此法虽奇偏极酷,亦不可以已矣。若夫宗族之奸,则罪尤加等,然则不为乱宗也,而重于防淫也。夫所以防淫若是其重刑者,实为一人之私属而私有之也。夫一人之私,何预于国,而国法特深许其私有而以偏酷而助为严防者,诚以防淫乱之原也。夫所以防其原者,虑因淫而乱,因乱而争杀也;然男子亦固纵淫矣,而妾既有名分,则未闻因此而争乱也,妓亦各有所主,各出自本人所愿,亦未闻因此而争杀也。女淫所以致乱启争者,以既有本夫,则夫得禁之;他人及外夫义所不可,法所得禁;然而上犯国家之法,下侵本夫之分,故致争乱而相杀。假令一切纵之若男子,或各有名分,或各听情愿,则亦何争乱相杀之与有!故法律云者,皆上承男主女从之旧俗,即礼义云者,亦上沿男强女弱、男姓女附之遗风耳,非公理也。夫男子既私属而私有之,彼为一姓计,自不欲女子之乱其宗;为一身计,自不欲女子之兼从乎人。夫独为己之宗与杂以他人之宗孰善?专事己之身与兼侍他人之身孰得?此不待再计而无人愿之矣;必若非己所得而私属私有,则无如何。既上承千万年之旧俗,中经数千年之礼教,下获偏酷之国法,外得无量数有强力之男党共守此私有独得至乐之良法,惟有协力维持,日筑之使高、凿之使深、加之使酷而已。故古者妇人夫死而嫁,未闻议之,后则加以“从一而终”之义。始则称“烈女不事二夫”,是惟烈女乃然;继则加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之义,于是孀守之寡妇遍地矣。中国之中,吾粤女义尤严,吾乡族触目所见,皆寡妻也,里巷皆是。贫而无依,老而无告,有子而不能养,无子而为人所欺,藁砧独守,灯织自怜,冬寒而衣被皆无,年丰而半菽不饱。吾乡居夜归,闻机杼铿然,五更未已,举巷相应,皆寡妇也。然犹茹粥而抚童孙,解衣而衣弱子,终身贫冷,呼天而无可诉之人。其或力抚遗孤,艰难医疾,而中道殇殂,则终无可依矣。即抚孤有成而贤否未知,然不肖者多,或博弈饮酒而不顾尸饔,或自私妻子而时行忤逆。又或远游不反,空对弱媳;又或夭折,徒遗孤孙;又或勤劬抚孙而长大又夭,终至绝嗣;又或旁继他子而本非生母,弃而不顾。以吾所见,有执刀而索继母之财者。又见妯娌二人皆为孀寡,同继一子,淫赌破家,犯疾而死,遗妻及子,合力抚孙,既长而盲,犹冀传宗,为之娶妇,既娶而夭,两枝皆绝,孀亦老矣,年垂七十,白发盈头,子媳则妻妾在旁,孙媳则女儿并侍,饥寒交迫,茕独可怜,谁实为之,贻斯惨状!以天行之无定,而以人理之有定限之,其为无量之苦必矣。若印度之俗,夫死且当殉之,烈火然柴,投身其上,以为美节。否亦当高楼闭处,绝其下梯,以终身焉。英人未得印度之先,一岁之中,寡妇死者不可量数,苦形惨状,尤不可言,皆男子私属而私有女子之贻害也。夫不事二夫者,乃烈女非常之节,借以镇止淫风,非不可敬;此犹佛之舍家苦行及明世补锅丐者之为国尽忠,自有足以耸流俗而生景行者。然若使大地之内,人人皆为佛之出家,则五十年中人类立绝,而遍地皆为禽兽矣;遇有国变,人人皆为补锅丐者之尽节,则中国靡有遗黎,而茫茫神洲久为异种殖民地矣:此岂可行者哉!宋儒好为高义,求加于圣人之上,致使亿万京垓寡妇,穷巷惨悽,寒饿交迫,幽怨弥天,而以为美俗。夫善为治教者,在使民乐其乐而利其利,养其欲而给其求。诗之言治曰:“内无怨女”,岂有以幽怨弥天、寒饿遍地为至治哉!夫为治之义,亦有舍一人以为大众者,若牺牲国民以立其国,是则以国种为重,故民命为轻,于立国之义实不得已;然论天下之公理者,犹非其私。自此以外,一切政教,无非力求乐利生人之事;故化之进与退,治之文与野,所以别异皆在苦乐而已。其令民乐利者,化必进,治必文;其令民苦怨者,化必退,治必野,此天下之公言,亦已验之公理也。寡妇无数,怨苦弥天,于独人享受有无量之苦,于公众大化无丝毫之益。其为男子之独人计乎,抚子传孙,庶几少补;若无子女者,则于男子独人亦并无丝毫之益矣。若其为害,则有四焉;一、苦寡妇数十年之身,是为害人;二、绝女子天与生育之事,是为逆天;三、寡人类孳生之数,是为损公;四、增无数愁苦之气,是为伤和。夫以人权平等之义,则不当为男子苦守;以公众孳生之义,则不当以独人害公;以人道乐利之宜,则不当令女子怨苦;仅有独男抚子之微益而有逆天伤人害公之大患,万不可行者也。又不肯已,加义日高,于是有未嫁之女守贞之事。夫夫妇以牉合而亲,未尝交合,何义之有!乃缘区区之聘,即为许以终身。以为然诺欤,又非女子所自许也,义何取焉!而以一言之故,非因知己,即终身孀守,茹苦食艰,上为事宗庙,待舅姑,下为抚子孙,事叔伯,如斯高义,实天下古今所罕闻。而习俗既成,遂至尽人皆是,乃背二十年父母鞠育之恩,而殉一言之聘以苦父母之身,轻重不伦,无义已甚,然实为迫于风俗,并非出自人情。此固先圣所禁,国法不容,而愚儒归有光之流乃必从而张之,以为义不妨过高,情不妨过厚,则岂先圣所不知而待归有光为之发明哉!凡此流弊,此皆男子强力役人,父姓传宗,于是以女子为私有,积极使然,而不公不平,冤魂愁气,遂至弥天塞地矣。

第七章 抑女有害于立国传种,宜解禁变法,升同男子,乃合公理而益人种

  夫男子既以私属私有女子之故,虽嫁而富贵,亦等幽囚,严禁出入、游观,更禁交接、宴会,推其法意皆为防淫。男女既不得接见,则偶一见之,属目必甚,淫念必兴。以中国礼教遏淫之严,清议之重,而中人以下,遇有剧场、道路每见妇女,评头品足,肆口妄言,其尤下者,则探手摩挲,淫言撩拨,不可听闻,非独相鼠贻讥,实亦狂且可恶。而观欧美之俗,男女会坐,握手并肩,即艳质丽人,衣香满座,虽忘形尔汝,莫不修礼自持,鲜有注目凝视,更无妄言品评者,至于如狂且之淫言,若野蛮之探手,更绝于观听矣。夫欧美岂无狡童狂夫,亦皆有粗人下走,其教化尚不如中国之严也,然则修礼防者,实司空见惯使然也。夫人情于前所罕见之物,未有不骇然耸动;若所罕见者为珍贵美丽之物。未有不欣然惊喜。如乡曲人初至都会城市,一切诧为异观,如贱隶之初见王公贵人,必耸然变动声色,如穷子之入珠宝市肆,必瞷然四顾徬徨。若都士、富人、世家、爵主,生长其中,则但习与相忘,顺受其正,岂有惊耸之事,令人失笑者哉!若谓交接、宴会易于通淫,不若严以防之,然中国桑间濮上之风,自郑、齐、吴、楚莫不极盛,何能禁阻,而况穷边哉!以言防则不能防之,而徒有虚名,致遏阏人权,违逆天理,举数万万女子而幽囚之:一则令其不能广学识,二则令其无从拓心胸,三则令其不能健身体,四则令其不能资世用。夫以大地交通、国种并争之日,而令幽囚之人传种与游学之人传种相比较,其必不美而败绩失据,不待言也。夫少成为性,长学则难,而人生童幼,全在母教;母既蠢愚不学,是使全国之民失童幼数年之教也。人之国,男女并得其用,己国多人,仅得半数,有女子数万万而必弃之,以此而求富强,犹卻行而求及前也。故言天理则不平,言人道则不仁,言国势则大损,言传种则大败,而为男子之私行其防淫之制,又不已也。有此四害、四不可,何必禁女子之交接、宴会、出入、游观乎!近者自由之义,实为太平之基,然施之中国今日,未为尽宜;然以救女子乎,实为今日第一要药。今若听妇女之自由出入、游观、交接、宴会,无抑女之事,于公理既顺;除幽囚之苦,于人道既仁。妇女得以亲师取友,日闻天下之事理,以阅历而学识益深,日扩山川品物之大观,以开拓而心思益扩;人才骤增其半而公用亦骤增其半;化坐食闲处而为公望公才,士农工商皆增其半;天下之大效孰有过此!若其教子有方,则全国之民坐受童幼数年之教;传种多美,则全国之民永得人种文明之益;其为无上之大效,无极之美利,皆普天下之事莫与京者。昔在据乱之时,以序人伦而成族制,故不得已忍心害理而抑之;今际升平之时,以进全人类而成文明,故必当变之。乱世平世,如冬夏之相反,即裘葛之各宜。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今当事穷之时,以天理、人心、国势、地运皆当变通之日,猥以形体少异之故,乃为囚奴无限之刑,此亦仁人所宜尽心拯救者耶!今当力矫旧弊,大挽颓风,男子当革世爵之贵,无倚势以凌人,救女当如救奴之风,同发兵以拯溺。治分三世。次第救援:囚奴者,刑禁者,先行解放,此为据乱;禁交接、宴会、出入、游观者,解同欧美之风,是谓升平;禁仕宦、选举、议员、公民者,许依男子之例,是谓太平。此孔子之垂教,实千圣之同心,以扫除千万年女子之害,置之平等,底之大同,然后无量年、无量数之女身者庶得免焉,科条如下。

第八章 女子升平独立之制

  一、今未能骤至太平,宜先设女学,章程皆与男子学校同。其女子卒业大学及专门学校者,皆得赐出身荣衔,如中国举人、进士,外国学士、博士之例,终身带之。

  一、学问有成,许选举,应考,为官,为师,但问才能,不加禁限。其有举大统领之国,亦许选举为之,与男子无别。

  一、女子中有愿充公民、负荷国务者,听其充补。其才能、学识足为议员者,听其选举。一切公议之事,皆听充会员、预公议,与男子无别。

  一、法律上应许女子为独立人之资格,所有从夫限禁,悉为删除。

  一、欧美风俗从夫姓者,悉加禁改,还本人之姓名。

  一、婚姻皆听女子自由,自行择配,不须父母尊亲代为择婿。惟仍限二十学问有成以后乃许自由,二十以前,仍须父母约束。

  一、国家当设媒氏之官,选秀才年老者充之,兼司教事。其男女婚姻,皆告媒氏,自具愿书,领取凭照。惟须限年二十始能领照,其早婚未及年者,悉当禁断。

  一、女子有出入、交接、游观、宴会,皆许自由,惟仍须二十学问有成之后乃得此权。二十以前,仍归父母或尊亲约束;但游观、交接、宴会关于养身增识,其无关损害德义者,父母不必严为禁限。所有据乱世防闲出入内外之礼,悉予蠲除。

  一、女子既为独立之人,其旧俗有缠足、细腰、穿耳鼻唇以挂首饰者,及以长布掩面、蔽身,加锁于眉中、印堂者,悉当严禁,科以削减名誉之罚,或罚赎锾。其袒肩、裸体与男子相抱跳舞者,出自野蛮,徒起淫心,皆加严禁。

  一、女子既与男子各自独立,凡行坐宴会,皆问爵德年业,不必拘左右前后;或以一女间配一男之例,皆过存畛域,易启轻贱及淫乱之心,宜行变改。

  一、女子与男子衣服装饰当同。今全地古今,男女异服,一以别异形体以为防禁之计,一以别异章服以供玩乐之具。夫男女无别,则防淫难。古者以女子为男子私有之物,务在防淫,故不能不别其衣服也。凡乐人必别其衣服,虽施以五采,但供玩乐,故男子之为倡优者亦必美服涂脂。女子既为男子私有之物,但供男子玩弄,故穿耳、裹足、细腰、黑齿、剃眉、敷黛、施脂、抹粉、诡髻、步摇,不惜损坏身体以供男子一日之娱,况于衣服,其安得不别有体制以供其玩弄耶!故男子尚素朴而女子尚华采,皆以著玩弄之义。夫人道既当大同,少有歧异,即生畛域。若古今君主之国,贵贱皆有章服以别异之;美国则民主与百姓服色从同,未闻不便于治道,益以昭其平等。君臣犹可,况男女乎!宜定服装之制,女子男子服同一律。太平之世,独立自由,衣服瑰异,无损公益,一切听人之所为,其男女如何为衣,仍服故衣亦可;惟当公会礼服,男女皆从同制,不得异色,以归大同。既无形色之分,自无体制之异,如是而后女子之为师,为长,为吏,为君,执职,任事,乃不异视。

第九章 男女听立交好之约,量定限期,不得为夫妇

  一、男女婚姻,皆由本人自择,情志相合,乃立合约,名曰交好之约,不得有夫妇旧名。盖男女既皆平等独立,则其好约如两国之和约,无轻重高下之殊。若稍有高下,即为半主,即为附庸,不得以合约名矣;既违天赋人权平等独立之义,将渐趋于尊男抑女之风,政府当严禁之,但当如两友之交而已。

  一、男女合约当有期限,不得为终身之约。盖凡名曰人,性必不同,金刚水柔,阴阳异毗,仁贪各具,甘辛殊好,智愚殊等,进退异科,即极欢好者断无有全同之理,一有不合,便生乖暌。故无论何人,但可暂合,断难久持,若必强之,势必反目。或相见不语,或终身异居,或相恶离异,或隐谋毒害,盖因强合终身之故而致终身茹苦或丧生命者,天下古今盖无量数。欲绝交则伤名害义,无情失欢,欲不绝则坐视此狂夫酷妇乖僻险横,一息难安,况忍终古。故虽禀资贤圣,断无久处能相合相乐之理者也。又凡人之情,见异思迁,历久生厌,惟新是图,惟美是好。如昔时合约,已得佳人,既而见有才学尤高,色相尤美,性情尤和,资业尤富者,则必生爱慕,必思改交。已而又有所见,岁月不同,所好之人更为殊尤,则必徇其情志,舍旧谋新。昔时旧俗,以女从夫,贵贱既同,故能勉强久处。其亚洲旧俗,一男得兼数女,而女子被制于男,故虽极苦而勉强守之;然于人道自由、人权天赋之义,已逆背而不乐矣。今男女平等,各得独立,有始为士卒而后为君相,有始为士商而后为农工。执业迥殊,贵贱迥异,强其久合,其事甚难,一也。又男女平等,各自独立,虽复合约,不过为欢。至其财产各不相蒙,或因理财而他迁,或因避地而远去,必令弃其所业,远以相随,而人各有交,或难相负,此时随迁则难于弃业,恋职则不能随迁,而令永久仳离,既非人道之情,又损自由之分,其难二也。又旧俗据乱之时,夫妇之义专以传子姓,此为一男子之私意,故不得不强合以终身,夫妇永定,然后父子得亲。今世至太平,男女平等,各自独立,生人既养自公家,不得为一姓之私人而为世界之天民矣。男女之事,但以徇人情之欢好,非以正父子之宗传,又安取强合终身以苦难人性乎!即使强合,亦为无义。假令果有永远欢合者,原听其频频续约,相守终身;但必当因乎人情,听其自由耳,故不可不定期限之约,俾易于遵守,而不致强其苦难,致有乖违也。约限不许过长,则易于遵守,既有新欢,不难少待;约限不得过短,则人种不杂,即使多欲,亦不毒身。两人永好,固可终身;若有新交,听其更订;旧欢重续,亦可寻盟;一切自由,乃顺人性而合天理。

  夫古者有弃妇之文,孔氏犹三世出妻;又有出夫之义,韩非子称“太公者老妇之出夫也”。义合则留,不合则去,不强人情之不乐,甚得人道之宜。故今欧美之制皆有弃妇出夫之义,法国近者每岁夫妇离异之案万数,即中国法律亦有离异之文。然大地风俗,夫妇皆定于终身,其有离异,即犯清议:不訾其薄行寡恩,即议其择人不慎,否则议其治家无法,否亦以为异事笑谈。于是乡里私贬其轻薄,公府亦訾议其行谊,报纸加以讥诮,知识传为笑言,种种责备,令人不堪。故虽私恨甚深,不得不弥缝隐忍。夫夫妇者所以极静好之欢,得乐耽之实,乃人道之宜也。至于强为隐忍,则其苦难有不可言。太平之世,人皆独立,即人得自由,人得平等;若强苦难之,损失自由多矣,既不如乱世之俗立夫妇以正父子之亲,则何不顺乎人情,听其交欢,任立期限,由其离合;相得者既可续约而永好,异趋者许其别约而改图,爱慕之私可遂,则欢者亦欢,厌恶之意已生,则去者即去。法律所许,道德无讥,人人皆同,日月常见,乡里无所用其讥评,公府无所用其论议,报纸无暇以道及,知识不以为笑谈。凡人既无隐忍强合之心,即全世界并无离异告绝之事,人人各得所欲,各得所求,各遂所欢,各从所好,此乃真“如鼓瑟琴,和乐且耽”也。或今日虽不续约,而可重订后期,异时再为盟约,譬若故友重逢,亦如胶漆,岂若旧俗一有离异,以为覆水难收,即若仇雠相视哉!既得人权自由之义,尤得人道私合之宜,不特无怨女旷夫之叹,更可无淫情奸案之事。夫奸淫之案,遍于大地,溢于古今,虽有圣王贤吏万百亿千,治道化成,化行俗美,而终无术以弭之者也,盖人情有所不能禁故也。然因欲奸不得,谋诈并兴,暴力交作,或伤害人命,或破产倾家,或邻里相窃,或强弱相凌,或兄弟相残,或父子相争,甚至酿祸株连,蒙以甲兵,被于邦国。淫祸之烈,自古为昭,故往哲畏之,以为大戒。然筑堤愈高而水涨愈甚,蚁穴不塞,卒于溃决。故防淫愈严而淫风愈盛,不若去堤与水,自无涨溃之虞。今世既大同,人人各得所欲,苟两相爱恋,即两订约盟,既遂其欲,复何所奸!若非本愿,则为强奸,乱世平世,刑兹无赦。然是时人得所欲,其事至易,人皆知学,其欲亦澹,亦何为冒犯刑诛为此强奸之事哉!故曰,行期约之事,则奸淫永绝也。

  一、婚姻期限,久者不许过一年,短者必满一月,欢好者许其续约。

  一、立媒氏之官。凡男女合婚者,随所在地至媒氏官领收印凭,订约写券,于限期之内誓相欢好。

  一、女子未入学及学问未成不能领卒业凭照者,不能自立须仰夫养者,不用此权。

  此非大同人权自立之制也,以未至大同,姑立此制。盖今旧俗尚多,骤改必多不便,或女子终身受夫男之养而忽弃之,则于报礼不公;或男子疑女子而弃之,亦于生育之事未安。且女子所以能自立者,亦以其学问才识备足公民之人格,故许享有独立之权;若其未能备足公民之人格,则暂依附于夫以得养瞻,亦人情也。且使女子欲求得独立之权,益务向学,则人才日增,岂不美哉!

  从上所论,专为将来进化计。若今女学未成,人格未具,而妄引妇女独立之例以纵其背夫淫欲之情,是大乱之道也。夏葛冬裘,各有时宜,未至其时,不得谬援比例。作者不愿败乱风俗,不欲自任其咎也。